兩隻大海獅埋身肉搏,兇神惡殺,撞心口撞到嘭嘭聲,嚇得我退避三舍!
Day 21 ANARE Station
Sandy Bay, ANARE Station at Buckles Bay, Macquarie Island
54°34’S 158°56’E +13℃
坐困破冰船足足四天,今日終於放監,可以登陸麥哥利島東北面的白沙灣 Sandy Bay,雖然密雲,但無風無雨,氣溫攝氏十度以上,夫復何求?然而在小小的橡皮艇載浮載沉,向頂著一大片灰雲的小島冒進,興奮之餘仍有點膽怯,因為我們所到的海岸,自十九世紀以來,至少有七隻沉船,近至一九八八年,也有一隻澳洲科研補給船在附近沉沒,不過,我們的駕駛員樂伯笑容滿面、信心十足地站在艇上操控自如,看來我擔心也是多餘。
離艇上岸,水鞋只被海浪沾濕少許,我無驚無險便踩上這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由海床岩石形成的小島,足感非常實在,和踏在大嶼山沒有分別,若不是科學家細心鑑證,誰會洞悉這個地理奧秘?麥哥利島位於印度洋和太平洋這兩片板塊交界,希望這兩片活躍的板塊今天相安無事,一年至少一次的六級以上地震,不會選擇在這天來襲,然而在這個孤獨小島,就算忽然大地震,誰又會留意到呢?由這兒出發,無論向左或右航行一萬公里之遙,都不會踫到任何陸地,而島上僅有個小小的澳洲科研基地,以及眾多的飛鳥、企鵝和海豹,就算有九級大地震,那些無憂無慮的鳥獸一定不會投訴,想當年人類大舉獵殺海豹,以至十年內令島上廿萬頭皮毛海豹絶種,牠們也未哼過一聲,一年才一次的地震又算得甚麼?
我沿海灘漫步,遠遠便看見一堆堆大懶蟲在前方躺著,橫七豎八,頭尾兩端尖尖、中間肥嘟嘟,一定是海豹在睡懶覺。我生平最怕動物,尤其體積龐大的,估計牠們站起來隨時比我高,可是不走過這片沙灘,怎能到達另一邊的企鵝王國呢?只好硬著頭皮,趁這些海豹打瞌睡之際,趕快過路。
本來想和這些海豹保持安全距離,即是至少五米,可是海灘越來越窄,大肉蟲就在我腳邊,牠們雖則巨型,但皮光肉滑,應該是象海豹 BB,約幾個月或一歲大,所以不像爸爸般皮膚粗糙、滿身打鬥遺下的彪炳疤痕戰績。幸好成年的海豹在這個月份已出海覓食,否則沙灘定會插針難入,而我這膽小之徒也不敢闖進碩大海豹叢中去。小海豹懶得出奇,我路過時,有些只是瞇起眼睛瞄一瞄,想不到這些奇醜的動物,那對大大的黑眼睛越看越覺可愛,我忍不住拍下牠們睡眼惺忪的趣怪相。忽然身後嘭的一聲,接著一陣臭味撲來,比十天沒擦牙的口氣還厲害,我轉頭一看,原來有隻海豹張開大口,冷不防牠又狂噴一下,鼻孔外圍頓然多了一圈白粉,似是鹽花之類,臭味之源是口抑或是鼻子,我也分不清楚,總之是太討厭了。此地不宜久留,發足走避之際,豈料前面有更嚇人的動物生態奇觀,兩條大肉蟲忽然挺起,發出嗚嗚怪響,純良的儍樣突然變得兇殘,不知那來的勁兒,兩團肥肉各以一對前掌撐起肥軀,然後轟的一下胸撞胸,開始埋身肉搏,為免牠們傷及我這名無辜路人,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過了窄灘,前路豁然開朗,遠處有個更大的沙灘,密密麻麻滿是黑點,就像假日人頭湧湧的淺水灣,當然這兒的並不是人,而是企鵝,從黑色叢中隱現的黃點看來,牠們應該是國王企鵝 King Penguin,其實國王企鵝和帝王企鵝驟眼看來很相似,頭頸都帶鮮黃色,不過帝王企鵝的黃色較淡,感覺更高貴,牠們棲息之地也更寒冷,且遠離群眾,似要凸顯王者氣派。
這兒的企鵝,我估計沒有一萬也有幾千,能夠有今日鵝頭湧湧的盛況,要多得澳洲的南極探險家莫臣 Douglas Mawson,在一世紀前向政府施壓,阻止捕殺海豹和企鵝,否則今時今日,島上的人頭一定多過鵝頭。當年人類殺企鵝有幾兇殘?在一八九一年,有位費察德船長形容得十分生動,案發在東南面的勞斯坦尼亞灣 Lusitania Bay:
「模仿羊圈製成企鵝欄圈,趕企鵝有如趕羊群,牠們像羊兒排隊內進,大屠殺隨即展開,一把抓著企鵝頸,快刀砍掉頭顱,取去心肝,將軀幹投進熔爐煉油。」
“A yard after the fashion of a sheep-pen is erected and the birds (penguins) are driven into it, following each other like so many sheep. Then the slaughter commences; they are seized by the neck, and a rapid cut with a knife decapitates them. The liver and heart are removed, and the body is thrown into the digester to be boiled down for its oil.”
(description of Lusitania Bay penguin digesters by Captain Fairchild, 1891)
商人遠道而來,是為了皮毛海豹,財迷心竅,趕盡殺絶後,便退而求其次,連象海豹 Elephant Seal 也不放過,貪圖其肥膏,可以煉油點燈、做機器潤滑油甚至造繩索,海豹凋零後,小小的企鵝也不能倖免。國王企鵝名字雖然威猛,但其實身形細小,重量只有十多公斤,和海燕體型差不多,象海豹則巨型得多,是海豹中的巨無霸,雌性約九百公斤,雄性更可達五千公斤。難怪在十九世紀初期,蜂擁而至的捕獵船隻曾多達一百艘,貪婪的人類像蝗蟲般滅絶無辜的動物,當小島再無利用價值,便不顧而去,再去搜尋另一個殺戮戰場,若不是澳洲政府半世紀以來悉心保育,今天的麥哥利島,相信只會空留人類貪得無厭的見證 ─ 煉油缸。
太陽竟然冒出頭來,惡名昭著的淒風陣雨則不見影蹤,在起伏不平的沙堆和草坡遠足,我差點滑腳,真慶幸這天無風無雨,否則更是險象環生。我們隨著卜克倫到北面的畢高斯灣 Buckles Bay,這亦是澳洲科研基地 ANARE 所在,距離基地不遠,就是傳說中的煉油工場,如今在青綠的草地上,那些歪倒著的鏽紅色破爛大缸,和青蔥的環境格格不入,不過,這個安排,卻是要切合現代保護文物的理念,讓古物原封不動擱在原址,後人更能真切感受歷史。最諷刺是看見那無知的小企鵝,無視這個可怕的煉獄,在爛缸周圍穿梭,火舌雖然老早熄滅,然而人類的貪慾,怎會止息?只是轉換了場地,找過另一些替死鬼罷了。
慢著!剛才一擺一擺路過的小企鵝,頭頸沒有黃色,全身只有黑白兩色,但並不是我曾見過的阿德利企鵝,是甚麼品種?原來牠們叫 Gentoo Penguin,英文發音有點像「斯文」Gentle,常用譯名有好幾個,包括巴布亞企鵝、間投企鵝、尖凸企鵝,而我覺得最相襯的譯法,就是紳士企鵝,細看這班小東西的眼睛,有如經過悉心打扮,塗上一抹白色的眼蓋膏,這小片白色三角,一直伸展至頭頂上,剛好和另一邊的相連,十分對稱,卻又似是不慎打翻了眼彩,眼睛和頭額周圍,細緻地散落著一點點雪花。大自然的設計師匠心獨運,每個品種的企鵝都各具特色,花紋式樣絶不含糊,如要選美的話,真的難定高下。
除了清純可愛的紳士企鵝外,我在麥哥利島還看見另一種樣子特別的企鵝,名叫跳岩企鵝 Rockhopper,似乎牠們相當喜歡在岩石上蹦蹦跳,故得此名,我懷疑牠們如此愛跳,是因為要炫耀那道長長的怪眉,這鮮黃的眉毛像兩株羽毛草,從眉心以 V 型向頭頂兩邊揚出,似要遠遠避開那雙鮮紅欲滴的眼睛,不忍掠美,看牠們在海邊石頭跳上跳落,長眉隨著一晃一晃,十分飄逸。
提起可愛的動物,我自然會想到兔子,而不是企鵝,可是在麥哥利島,兔子卻是瘟神,人人得而誅之,為甚麼?卜克倫叫我們觀察一個山坡,以解答這個謎團,我看了好一會,仍然一頭霧水,這山坡有古怪嗎?有泥有草,狀甚正常,有兔子出沒嗎?
原來卜克倫要我們注意的,是山坡上的窿窿,我明白,正所謂狡兔有三窟,挖洞是牠們的天性,但有何不妥呢?
兔子的罪名,乃是破壞自然生態,危害原居民棲息,牠們其實是新移民,十九世紀末隨船員來此定居,人們打算在糧食不繼時,拿牠們填肚子,小兔可謂命運堪憐。然而兔子天生十分恩愛,生養眾多,客家佔地主,在大小山頭鑽個不停,狂築愛巢,令島上的草坡牛山鑿鑿,寸草不生,滿目瘡痍。如今我們所見的山坡,重現疏落的小草,是因為自一九七O年起,當局使出殺手鐧,散播病毒,毒殺兔子,不過兔子生命力很強,殺之不盡,令人十分頭痛。我奇怪,為何澳洲當局沒有想過禮賢下仕,到我們的偉大祖國找個獵兔高手?與其毒殺兔子,倒不如生擒來做紅燒兔肉,有益有建設性得多。
在島上最後的行程,就是鑽進澳洲科研基地 ANARE,飲杯熱茶歇歇腳。基地的保安看來十分鬆懈,沒有大門,也無圍欄,企鵝和工作人員以至旅客,可以自出自入,十分自由。新哥早就在基地的休息室等我們,唯一的訓示,是要大家脫鞋,以免將沙粒帶到室內。內裡有如時光倒流八十年代,佈置和陳設相當簡約,這個食堂可能是科研人員唯一的休憩場所,舊式的電視和錄影機旁邊,擺放一個殘舊的資料簿,羅列大量西語殘片,卻少有新出的猛片,在此地做科研工作,生活一定很苦悶。
本來我很羨慕在南極從事特殊任務的人,像東尼那樣掛著海洋生物學家的銜頭,與海洋和海豹為伍,有型又另類,遠勝在石屎森林捱朝九晚八刻板工作。這一代香港畢業生,投身的是個服務型社會,工種相當有限,性質大同小異,人人都像推銷員,不是硬銷商品,就是促銷服務,為金錢做奴隸,我們的親朋戚友之中,誰有那麼幸運做遠離銅臭的工作,天天親近大自然?可是,當我在麥哥利島一日遊,被海豹的口臭襲擊之後,在這個沉悶的飯堂一隅,坐在塌陷的舊沙發,無聊地捧著一杯紅茶,瞥了一眼擱在枱上的一碟冰冷曲奇餅,忽然,我很想吃碗熱騰騰的雲吞麵。唉,這小小的願望,竟是那麼的遙遠。
我想,雖然大自然是無價寶,但我還是更愛香港這個多姿多采的小島。
下回預告:第二十二天 瘋狂夜宴
麥哥利島難得出現艷陽天,大家抓緊時間看這個露天展館。
卜克倫像演話劇般,講解昔日人類無良的捕獵惡行。
澳洲的科研基地外,貪睡的海獅可謂「獅橫遍地」。
海獅搔癢癢的模樣很搞笑!
不發脾氣的小海獅溫馴可愛。
這個企鵝王國,不知鵝口有多少?
國王企鵝似在欣賞自己高貴的倒影。
驟眼看有如雲紳雲集。集
甩毛中的國王企鵝好醜樣呀!無法啦,這是成長必經階段。
前景的賊鷗與企鵝嗌交,背景的海獅肉體橫陳似大岩石,一動一靜,相映成趣。
紳士企鵝眼尾的斑點圖案獨特,顯得份外溫文。
躺著似隻鵝,但係企起身時站得畢直,難怪名為企鵝啦!
這群Gentoo BB,毛絨絨的多可愛!
跳岩企鵝Rockhopper眉毛長得鬼馬!
跳岩企鵝莫非特別喜歡跳岩石?
拜拜你條尾!
環保專員小美以身作則,無論小企鵝多麼可愛,都只能眼看手勿動。
保持適當距離,向小企鵝伸出友誼之手,不算犯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