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尼下海觀察有冇登岸機會,可惜最後無功而返。
Day 17 Cape Adare
70°37’S 170°11’E -2℃
Dense pack ice prevented landing, left Ross Sea to Southern Ocean (very calm), grand auction
阿爹角 Cape Adare,就在我的眼前,卻被白霧輕罩,極目所望,岸邊遭冰塊圍困,日程表中列明今早四時半要準備登岸造訪,為何九時將至,新哥仍未敲鑼打鼓叫大家出動呢?抬頭望見陰迷的灰天,像快要掉下眼淚來,一定是捨不得我們離去,但這次是我們最後登陸南極的機會,可會天不造美?東尼獨個站在船上的快艇中,讓吊臂把他連艇帶人移到海上,看他目無表情,環顧白頭浪暗湧的海面,然後開動摩打,在破冰船周圍游弋了一會,便返回船上,新哥雖未正式宣佈噩耗,但從種種跡象,我已打了輸數。
這個海角有何來頭?原來正是人類首次在南極大陸過冬之處,無獨有偶,締造這個南極第一的,也是個挪威人,名字的串法有點繁複,叫做 Borchgrevink,我簡稱他做波士,早在一八九八年,他率南極之星號 Southern Cross,成功登上南極一隅,還賴著不走,搭建木屋,成為首隊在南極過冬的團隊,從駐船物理學家貝納奇 Louis Bernacchi 的形容得知,他們對阿爹角的第一印象,比我的差很多倍:
「首次接近這凶險的海岸,陰沉暴冷仿如末日,甲板蓋滿飄雪,以及凝結成冰的海水,船上的繩索像包了一層冰殼,天空黑暗得如死亡已至,我們似是駛向未知名的行刑地帶,恐懼衝擊著眾人心窩...」
“Approaching this sinister coast for the first time, on such a boisterous, cold and gloomy day, our decks covered with drift snow and frozen sea water, the rigging encased in ice, the heavens as black as death, was like approaching some unknown land of punishment, and struck into our hearts a feeling preciously akin to fear . . .”
今日阿爹角還保存南極史上首間木屋,相信全世界亦只得這片大陸,仍留存人類所建的第一個居所,但因當年波士曾閉門失火,險令全團歸天,所以木屋殘缺不全,雖則比不上我們先前探視過的兩所南極豪宅,卻仍很值得後人憑弔。波士的團隊,包括十位來自英國、挪威和芬蘭的隊友、和七十五隻雪橇犬。我尤其敬佩,是一位身型矮小的芬蘭隊員,他墮下有若深淵的冰縫,竟大難不死,就憑一把隨身小刀和頑強的鬥志,在冰隙底刻鑿出一個個小坑兒,用腳趾攀附而上,重出生天,毅力驚人。
阿爹角另一看頭,就是阿德利企鵝的大本營,住有廿五萬對之多,堪稱南極之冠,可能因這裡是最早有人跡之地,所以納入特殊保護區 Special Protected Area (SPA),企鵝仔得以在此安然開枝散葉。
我冒著寒風佇立船頭,耳邊響起新哥在廣播中有如死刑的宣告:因冰封海岸且水流不合,放棄登陸,即時全速北上。遙望海角,有若天涯,我隱隱看見霧鎖的海邊,像有點點密麻麻的灰黑色,該有千千萬萬的企鵝等著我們這些稀客到訪,看呀,海面上除了小小的白頭浪,還有一隻隻黑黑的東西載浮載沉,浮在海上的時候,就像一隻鵝,牠們零零星星游向船邊,近看原來是阿德利企鵝,似是來送別哩。
再見了,小企鵝;再會了,南極。千里送君,終須一別,我們總得要離去;而在阿爹角唯一沒有離開的,是波士團隊中的動物學家,他長眠在阿爹角的最高處,死因像個謎,但隊友貝納奇的臨別贈言,盡是美好:
「那裡有無盡的寧靜與平安,除了海鳥振翅之聲,再無其他滋擾永恆的安息。在漫長冬夜,迷離璀璨的南極光橫掃天際,輕垂一道亮麗的光輝拱門,護蔭海角之顛的墓地,到了夏季,眩目的陽光永遠普照這個安歇之地。」
“There amidst profound silence and peace, there is nothing to disturb that eternal sleep except the flight of seabirds. In the long dark winter night, the brilliant and mysterious Aurora Polaris sweeps across the sky and forms a glorious arc of light over the Cape and the grave. In the summer the dazzling sunlight shines perpetually upon it.”
波士的南極事蹟,和他的同胞安敏生一樣,也是鮮為後人提及,雖然前者是最先在南極大陸過冬的人,後者是首位攻克南極九十度的英雄,是生不逢時之故?似乎他們命中有著同一位剋星,就是慘死在南極的施葛,話說波士在一九OO年從南極凱旋回歸,卻乏人問津,因為當時人們的焦點,是施葛在來年的南極遠征,一直到十多年後,施葛魂斷極地,世人才意識到在南極探險多麼凶險,波士的英勇貢獻才再受重視,不至令這位第一代探險英雄鬱鬱而終。
雖云有麘自然香,但千古能人,名留史冊抑或淪為無名英雄,不只在乎一己修為,更重要是有人歌功頌德,才有機會萬世留芳,否則,愚賢賤不肖都無分彼此,一律化為烏有,淹沒在歷史洪流。南極的探險英雄故事,能夠有血有肉地流傳下來,那些在極地傲然而立的探險木屋,像如山鐵證,發射出無窮的感染力,叫軟弱的心靈堅強,可是要捍衛這些脆弱的木屋,讓子孫後代親睹真貌,誠非易事,幕後的功臣,是民間一股力量──南極遺產信託基金,為了支持他們的努力,新哥今午舉行了一次極地拍賣,籌募善款,不單止為回饋這個機構的不懈工作,令一眾團友可以實地訪尋英雄的足跡,部分善款會捐助「拯救信天翁運動」 Save the Albatross Campaign,以保育在南冰洋瀕危的空中霸王。
想不到船上可找到這麼多可供拍賣的物品,例如紅酒、南極紀念郵票、南極古董地圖和各式書籍,另外,駐船藝術家歌露也有貢獻,她把貼在告示版的巨形航海地圖,就是新哥每天都會加上我們最新行蹤的那張孤本,用水彩繪畫活靈活現的海神圖像,又用英文草書寫了首詩來襯托,乍看有點像古代航海圖,拍賣在即,她仍在為這件獨一無二的紀念品努力填色。團友為善不甘後人,一位來自新西蘭的電視導演彼德,將自己製作的一輯 DVD 捐出拍賣,而拍賣官這重任,自然又落在台型十足,能言善道的卜克倫身上,令柴娃娃的拍賣會添上幾分莊嚴,休息室坐無虛設,團友競投之聲此起彼落,充份體現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俠義精神,真令我這個毫無建樹的師奶汗顏。
歌露的藝術航海圖,最終由英國來的史德芬和伊利莎伯投得,這對夫婦富而不驕,離船之後,馬上將這件廿多平方呎的藝術品翻版,贈予有興趣收藏的團友,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積善之家。
今晚的特備電影,十分懷舊,是一九二九年出品的悍爾安角特輯 Around Cape Horn,由專職帆船業務的業餘攝影師莊毅榮 Irving Johnson,在四桅帆船北京號 Peking拍攝,別誤會她是艘中國船,其實是德國製造,全靠風力推動,用以運載硝酸鹽或穀物的帆船。雖是看黑白殘片,那驚濤駭浪仍然嚇人,不少鏡頭是在幾十呎高的船桅取景。只見大浪傾盆打在船上,似欲把她吞掉,帆船不斷地隨浪左右兩邊勁擺,幾乎遭海水淹沒的甲板,竟冒出一個人來,那船員像隻猴子橫在船邊,全身盡濕異常狼狽,一邊死命抓著船身,雙腳則並攏撐著小鐵躉,好險呀,幸好沒有被大浪捲去。舊片像用了快鏡,有點默片時代的惹笑效果,但仍觸目驚心,我們不是要經過這個海域回航吧?
幸好不是,悍爾安角原來在南美洲末端,在巴拿馬運河未通航之前,是國際貨運的航線上,最危險的水域之一,因為風高浪急又有冰山,所以有水手墓地的惡名。在莊毅榮鏡頭下的水手,在好天之時,像一群馬騮在甲板跑來跑去,不時又飛快地爬上船桅和繩索,十分矯捷,一定是訓練有素,而莊毅榮在這次旅程之前,也要秘密練兵,以免葬身悍爾安角,他的鍛鍊方法十分搞笑,特輯中也有介紹,他像個特技人,攀上幾十呎高的電力竿,練習高空工作;又要踩比成人還高的單輪車,鍛鍊平衡力。看著莊毅榮狠狠地跌下來,面孔著地,正為他擔心之際,他竟像跳豆彈了起來,笑嘻嘻若無其事,好厲害。
這套紀錄片雖與南極探險無關,然而是航海界的經典,不只鏡頭珍貴,更經典的是,影片面世五十年後,改版推出,改由莊毅榮親自旁白,雖然七十五歲的阿伯有點聲顫顫,不過十分生鬼,半個世紀前發生的事,有如現場一樣,當時的生死時刻,如今說來變了趣談。
播放這套電影之時,破冰船已由寧靜七十進入尖叫六十,曾經來過南極的團友告訴我,他們回程之時,都要經歷類似剛才片中巨浪的折騰,苦不堪言。
噢,太可怕了,我要趕快祈禱,求奇蹟出現,救我脫離苦海。
下回預告:第十八天 在南極最後一個白夜
迷蒙的阿爹角,灰得浪漫。
等呀等,灰雲總是濃得化不開,何時方能登陸?
弊傢伙,海岸矇到唔見咗!
破冰船即將舉行拍賣會。
為保育南極及拯救瀕危生物,團友爭相競投。
拍賣品之一,是駐團藝術家歌露手繪此行的航海圖,競投之日尚未完工。
這幅精美畫作由Stefan & Liz 夫婦投得,此照是我們離團後在塔斯曼尼亞聚會時攝。
第一位在南極過冬的是這位挪威仁兄Borchgrevi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