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見崖下白浪滔滔,可知此處風高浪急,沒想到險些把我吹到人仰馬翻,十分狼狽。
Day 3: Enderby Island
50°31’S 166°17’E +11℃
Landing Enderby Island of Auckland Islands, rainy & gusty, Australia bush fire
今早,一看船上豐富的早餐,心裡交戰,因為還有點暈船浪,胃口麻麻,不過,即將要長途步行,理應多吃一點,儲備能量,但又怕在岸上忽然告急,無廁所可去,太過狼狽,終於決定吃半飽便算,連水也不敢多喝。過船民生活,最重要忍得口,以下是發生在破冰船的真人真事,笑中有淚。
話說我們的專家組成員樂伯 Rod Ledington,因為員工家屬有特惠票價,經常和妻女同行觀光,寓家庭樂於工作,多年前,才五歲大的獨女姬蒂 Kate,初次去南極,那年的浪特別大,團友大都暈到爬不起牀吃早餐,南極常客樂伯夫婦,帶著天真無邪的小姬蒂,雄據小貓三數隻的餐廳,大歎豐美的自助早餐,小妹妹又怎會像我那麼忍得口呢?當然興奮得大吃特吃,吃到肚皮脹卜卜,還未放下刀叉,忽然覺得不舒服,嘩啦嘩啦吐起來,她還無知地問爸爸,為甚麼會這樣啊?可惡的樂伯,若無其事地咪咪嘴笑說:沒甚麼,妳食得太多啫!以我個人的慘痛經驗,暈船浪時切忌大吃大喝,飽腹更覺反胃,若有餓意,吃少少梳打餅,肚子反而更舒服。
樂伯辯稱是用心良苦,為防女兒對出海有陰影,絶口不提搭船會暈浪,而且也想做個科學實驗,看看沒有暈船概念的人,會有甚麼自然反應,可憐小女兒變了他的白老鼠。
記得我和妹妹一家航海,為減輕暈船浪的不適,也做過多項人肉實驗,除了馬拉松式睡覺、狂搽白花油、留在甲板吹生風之外,我發現其中一個防嘔妙法,就是絶食,當然囉,那便嘔無可嘔了,反正暈浪時食慾盡失,而且風高浪急之際,煮飯實屬高難度動作,大家將就一點,咬幾塊餅乾當一餐又何妨。
但要徹底解脫暈船,只有一條獨步單方 ─ 就是上岸,人體真奇妙,坐了幾天船,忽然腳踏平地,還會覺得浮下浮下,以為自己仍在大海,要幾小時後,才有種踏實感覺。今早依然大浪,所以有機會登岸,開心到好似放監一樣,新哥話今日天氣很暖,約攝氏八度。新哥你講笑咩,八度就足以凍死我這個怕冷的香港人,尤其是早上食得少,熱量不足,又要將自己包到似隻裹蒸糉,真是攞苦來辛,我帶齊大會供應的簡約午餐 ─ 包括一條三文治長麵包、朱古力和水果,便開始六小時長途遠征。
每次離船前有項指定動作,就是用消毒藥水洗鞋,以防我們散佈細菌,污染南極。首次登岸是坐快艇,到距離幾百公呎的安德比島,我倚欄低望,在又窄又斜的鋼梯下面,黑色的快艇早已恭候,在灰藍的海中盪下盪下,雖然我在翡翠號經嚴格訓練,此時都難免膽怯,因為萬一行差踏錯,便即時嘆個冷水浴,而非南太平洋的暖笠笠海水。快艇上的工作人員嚴陣以待,好彩我平日有練太極拳,於是使出沉穩的步法,一手搭著工作人員伸出的熊掌,裝作輕靈地踩進艇中,碎步行往船緣,與其他團友圍坐,在灰壓壓的雲層下,向安德比島邁進。
這艇的馬力,比妹夫的小艇強勁得多,澎湃的衝力,撞擊冷冷的海風,水花飛濺,我下意識把眼睛瞇成了一綫,濃濃的海草味隨風撲來,有點腥,飛快的小艇,轉瞬已貼近岸,岸邊長滿了海帶,但並非我們平時在海灘見的那款,而是又粗又厚的巨無霸型,至少幾吋寬,相信這水域一定超級有營養。
我們的特級快艇也名不虛傳,一剷便上了石灘淺水處,我馬上要將新哥傳授的離船內功心法,正式演練,由於船身頗高,橡膠圍邊又濶又鼓脹,用跨欄式落船法,定會卡住雙腿,但若先踏上船邊,聳身跳落石灘,又容易變滾地葫蘆,好彩我有留心聽新哥教路,穩坐船緣,並著大腿一擺,便由船內轉到陸地去了,跟大隊往沙灘集合。
遠看沙灘有一條條懶蟲躺著,近觀原來是海豹,體型龐大,高度和我相約,可是肥我成倍,還是敬而遠之為妙。團友雖以退休人士居多,但參加長途遠足的大不乏人,約三十多位,我雖然年紀相對較輕,但活力竟比他們差一截,經常被拋離在龍尾,轉眼人龍已操上北面山坡,風勢忽然增強,雨點紛紛殺到,越來越密,我馬上出動嚴密的防雨裝備 ─ 醒目師奶必備的縮骨遮,又幫我的背囊包上小雨罩,估計我身穿那件大會提供的外套,和自資的名牌高科技防風防雨褲,應該頂得住惡劣天氣。
豈料捱到北面的懸崖區,狂風夾雨怒刮,有如十號風球,我根本不知風從那方來,用來擋風的雨傘幾乎吹斷,沒法再用,硬著頭皮頂著烈風而行,真是舉步為艱,為何團友行得那麼瀟灑,我如此吃力呢?有位看不過眼的女團友,指指我背囊那個雨罩,叫我收起來,咦,為甚麼呢?我回頭一看,原來疾風把它吹得像個紅汽球,我像背著個降落傘,非常食風,怪不得寸步難移,唉,在溫室裡成長的師奶,幾十歲人才出來闖,遇些少風浪便醜態畢露,寄望我們的年輕一輩早加鍛鍊,以免丟人。
沿海岸轉向東行,風勢終於緩和,行得興起,有點冒汗,這時已分不清身上的是雨水還是汗濕,只慨嘆自己有自唔在,惟有苦中作樂,觀賞一下次南極地域的風貌,竟發現身旁有一條勤力的懶蟲,老遠從沙灘那邊爬了過來,但我看慣了海豹與海洋為伍,看這隻賴著青黃草地的東西,反而有點礙眼。
太奇怪了,越近中午,天色反而越發昏暗,平日已是眼矇矇的我,差點看不見蹲在草叢附近的黃眼企鵝,還有在旁邊不遠的那只灰色信天翁,真難為你們在這般惡劣的環境求存,不過無論天氣多麼變幻,都不及與人為伍那麼險惡,我也希望像你們一樣,遠離鬧巿,無奈我貪戀舒適的生活,始終要回歸醜惡的人世。
累得要命,幸好大隊終於停下來小歇,在光秃秃的樹林一隅避風用餐,為何眼前景物,像加了一塊橙棕色的濾鏡,像世界末日將臨?領隊卜克倫 Bob Headland,這位曾來過無數次的南極歷史專家說,從未見過這種奇景,我四顧周圍枯乾扭曲的樹幹,如鬼魅般陰森,教人很不自在,我們那裡知道,醜惡的世界已步步進迫這塊人間淨土,此刻在千里之外的澳洲墨爾本,燃燒著紅紅的山林大火,濃煙蓋日,無遠弗屆。其實地球每一角落,都是緊緊相扣,只是人們目光太短,一時大意丟失一個火頭,大自然便多麼受罪,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復過來。
一小時後,昏昧不再,重見光明,我們在東面的草山臨海遠眺,破冰船正遙遙在水中守候,最後這段下坡路,又有另一挑戰,一球球的草叢 Tussock,越來越密,高度及膝,每一步我都要提腿才跨得過,走不多久,便告腳輭,要用超強意志力,迫自己抬起隻腳,勇往直前,相信只要堅持日日在這兒行十五分鐘,一定可以纖肥腿兼收肚腩。草叢接著越來越高,前面的隊友一個個淹沒得無影無踪,不知往那邊行才好,我心有點慌,只好高聲呼喊:喂!你們在那裡?乾黃的長草忽然冒出一個團友,微笑招手,我們尾隨這群龍的傳人,如獲救星,鬆一口氣。
繼續下山,忽然前面起哄,原來有位瘦小的女團友跌了一交,工作人員正在急救,看樣子應無大礙,想不到第一天活動,便生意外,莫非今次行程,真的危機四伏?總之要緊記賀醫生的格言 ─ Wash your hands, don't fall down 洗手呀,別跌倒!不要以為他當我們是小朋友,其實這簡單的提點,正是總結南極之行最大的憂患,跌傷可大可小,若緊急的話,要從南極遣返就醫,甚費周張,隨時有性命之虞,況且,骨傷可能要半年才復元,後患更是無窮,我們船上已有一位團友,在新西蘭出發那天,趁空檔去了騎馬,怎料失足墮馬,不過自我感覺良好,醫生說應無大礙,可以繼續南極之行,然而開船後越來越不妥,十分頭暈,恐怕要提早離團就醫。一失足成千古恨,真是至理名言。
洗手也至關重要,聞說並非要防沙士或流感,因為南極太凍,傷風感冒菌難以作惡,反而是腸道病毒,在密閉式遊船容易滋生,在我們之前的一團,曾出現神秘的肚瀉潮,蔓延的原因,可能是團友在顛簸的船艙,行走時常要握著圍欄扶手,容易交叉感染,用膳時又徒手拿麵包吃,故此病從口入,後來大家聽賀醫生叮囑,多洗手,又在餐廳入口處裝設消毒機,讓團友用餐前消毒雙手,事件才逐漸平息。
下午三時,我重回岸邊,快艇在望,恍如隔世,冷不防有隻海豹,鬼鬼祟祟由水裡的大海帶冒出,衝著我過來,弊,我回頭一望,身後空無一人,只得我一個,孤立無援,好驚呀,如何是好?我不敢再動,心裡暗暗祈禱,希望快些有人趕到壯壯膽,奇妙的是,那海豹又儍頭儍腦地鑽入海裡去,我趁機急步閃上快艇,返回破冰船。
實驗證明,名牌褲不防水,我懷疑天下間其實沒有真正防水的東西,真憂心經此一役,可能會染上感冒,悻悻然將盡濕的衫褲鞋襪和背囊,像掛萬國旗一樣,從房間的暖爐,一直鋪到走廊的扶手上。穿回一身乾爽的衣衫後,喜聞新哥為大家安排靚湯驅寒,我癱在暖洋洋的餐廳,回想剛才風寒雨濕交煎的一幕,恍如隔世,呷一口熱氣騰騰的濃湯,好生感慨,那一點點基本的東西,若來得合時,竟就是無比的幸福。
下回預告:第四天 緊急遣返
首次出行,一望這片灰冷大海,好生緊張,但可別忘記上、落船之前都要用藥水洗鞋。
震騰騰上「大飛」,很擔心會墮海,到時不嚇死也必凍僵。
快艇陸陸續續載團友登陸安德比島。
樂伯好鬼馬,連自己的寶貝女也整蠱。
幸好多芬手持長棒,「鎮壓」著好奇的海豹,我方敢步過。
長途毅行者,我們開步去!
提腿跨越這片草叢,令人非常腳輭。
饑寒交迫,好彩團長終於找到避風處,讓大伙小休午饍,吃個冰凍三文治。
中午時份,天色竟變得如此昏黃,越行越暗,幾乎望不見林中蹲著隻小企鵝。
又累又餓,魂魄已飛去溫暖的破冰船。
小心,內有海豹埋伏!
回船已錯過午餐,幸好每天三點三都有豐美糕點。
看,船上西式早餐多豐富-有炒滑蛋、熱鬆餅、冷熱麥片、包點、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