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被雪冰封,如何進入?
Day 12: Historic Sites
77°29’S 165°58’E +5℃
am Cape Royds, pm Cape Evans, brilliant weather
提起木屋,我會想起半世紀前,艱苦的香江歲月,如今在香港要找間木屋憶苦思甜也不容易,反而遠在南極,則有機會參觀一下冇水冇電的木屋區,這些當然不是普通的木屋,而是百年前建成的探險者木屋,現由一些新西蘭的熱心人士管理,他們成立南極遺產信託基金 Antarctic Heritage Trust,滙集民間力量去保育倖存的幾間探險者木屋,究竟有何深意呢?在該會的精美刊物封面上,片言數語的副題,足見他們的理想十分崇高 ─ 原文是 Inspiring future generations by conserving the legacy of adventure, discovery and endurance.
勞師動眾來這個鮮為人到之地,保育這些僅得一個世紀歷史的木屋,是因為這裡的每一件文物,都是南極探險者遺下的無價之寶,滿載彌足珍貴的冒險、探索和堅毅精神,讓子子孫孫親眼看見活的見證,希望能令他們在生命中得到激勵和啓示。
在破冰船的袖珍圖書館裡,我注意到一本大型圖冊冰封的歷史 Frozen History,介紹我們今天即將造訪的兩間探險者木屋,我急不及待先睹為快,那些黑白照片拍得很有味道,用天然採光,而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石高登小木屋內,空無一人,主角是幾鋪小木牀和一座古典爐頭,睡和吃乃是人生的頭號問題,在那裡都不可缺少。我很幸運,用不著幻想自己鑽進圖片裡神遊,因為屋子就在距離我們七公里的萊特士角 Cape Royds,只消坐五分鐘直升機便到。
經過不住冒煙的幽冥活火山,徐徐空降在羅斯島,從灰黑山丘居高臨下,我到了天涯中的一個海角,周遭白茫茫的,說不清那片白色是冰封的海洋,那片白色屬於小島的範圍,眼睛搜索了好一會,才發現淡啡色的小木屋躱在山麓一角,相當隱蔽,不只擋風,而且環境怡人,倘若天氣日日好似今早那麼溫馴,誰會覺得自己身在南極?石老闆選址確有一手。目標在望,我心急落山,冷不防在碎石坡滑了一腳,幾乎跌一交,好險,還是乖乖地沿著旗仔標誌慢步,別逞強。
驚魂甫定,忽覺空氣暗暗飄來一種熟悉的臊味,放眼四望,山下那灰灰白白的岩石上,原來是一群群阿德利企鵝,這些小傢伙漫遍幾個山頭,組成勢力龐大的企鵝王國,這海角一隅其實是他們的世界,代代相傳,屹立不倒,人類想在此保留一所小木屋也要大費周章,當年在此也文也武的探險家,如今安在?
石老闆的小木屋,門庭若巿,真是一年難得一見的盛況,奇怪,只得我們一團人,為何還要大排長龍呢?原來為防踩冧文物,每次只准八個人入內,我們要分十幾組來參觀,由卜克倫獨力主講,可憐他又要做人肉錄音機,重覆講解十幾次。
眼前這間產自倫敦的淡啡色木屋,近年多了一個封號,因為有個組織名為世界文化紀念物守護基金會 World Monument Watch,專門監察全球的歷史文物,在二OO四年把石老闆這個物業,列入全世界一百個最瀕危遺跡之一,其實木屋的外觀頗新,完全不似一九O七年落成的百年老宅,可能因為只服役了不足十年便被荒置,在又乾又冷的環境較易保存吧。這屋製作簡便,當年只用了十天便砌成,可是卻不能馬上入伙,還要加上保溫物料防風,足足多用了三個星期才完工。本來這座房子不應在這個小島出現,為甚麼?因為石老闆為人重義氣,由於他的舊老細施葛一直以此島做據點攻取南極,所以他承諾另起爐灶找新路徑登極,奈何天威難測,被冰雪所阻,船隻滯留在這海域,只好隨遇而安,惟有食言。
來自新西蘭環保局的小美,對保護這個脆弱的小木屋特別肉緊,雖然屋外已有門口地蓆給訪客擦擦鞋底,但她仍然要幫我們逐一用大大的鮑魚刷狂擦一頓才肯罷休,清潔鞋子以後,還要團友留在鋪了麻包袋的區域排隊,等候進場,看她屈著身子不斷做擦鞋妹,堂堂一個政府官竟紆尊降貴,任勞任怨,我也於心不忍,乖乖留在門外守候。
終於,我可以移近木門口,看那塊莊嚴的告示了,它寫的是甚麼?是提醒我,即將進入歷史的聖所,我不用再看下去,也知道應如何尊重文物 ─ 不觸摸、不破壞、不私取、不吸煙是最起碼的四不,若能捐獻作經濟支援當然更好。
我和團友魚貫而入,木地板很堅毅,沒有發出咿咿聲,在昏暗的室內,卜克倫提著個大型電筒,馬上開始新一輪解說,這個六百平方呎的長方形屋,和書本所看的照片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抺淡淡的色彩,四周擺放各式物品,我們八個人站在屋內顯得有點侷促,當年這裡竟住廿個大男人,肯定堆了更多雜物,真難想像有多擠迫,但人多也有好處,人氣急升一定更加溫暖,當然,真正的熱力之源,是廿四小時不停運作的森姆太太 Mrs Sam 煮食爐,這座木屋中央的黑黝黝古典爐頭,大得矚目,像是全屋的主角,它當年就像偉大的母親,每天溫暖著思鄉的遊子。躺在她的身邊,比在外邊要暖攝氏廿度;餓了嗎?她天天除了煮食之外,還出爐熱辣辣新鮮麵包;渴了嗎?寒冰都為之融化,更可燒水沖茶煲湯,爐頭上那生滿鐵鏽的水煲,就是無言的見證。
卜克倫把聲音壓得很沉,是因為昨天在乾河谷講得太多遍,弄到喉嚨乾涸,還是怕發出太大噪音,有損文物呢?這時電筒的橙色光線,落在牆壁的殘舊木架上,原來一百年前已有五花八門的罐頭,看當時石老闆他們吃甚麼?番茄湯...紅炆牛冧扒...鹹牛肉...,還有罐頭蝦,牆上還掛著三隻網球拍,噢,看錯了,其實是陳年火腿,可能仍然可以用來煲老火湯。
在這個探險生活的實況展覽場,最難得一見的,是探險者飽歷滄桑的衣物,舉頭望向晾衫綫,掛著破爛不堪的襪子;低頭瞧見木箱頂,有較完好的一雙短靴和便鞋;旁邊那窄窄的單人牀上,有個殘舊的厚睡袋,疑是用海豹皮縫製而成,這一切的遺物都無遮無掩,無聲無息地躺著,接近一百年了,目睹我們匆匆的來,匆匆的去。我也想留下仔細多看一會,感染一下石老闆的堅毅精神,他當年就是由這間小屋長征,成為全世界第一個去到最近南極九十度的探險家;也是從這裡出發,成了首批登上地球最南的活火山的探險員;亦是在這間小屋,撰寫和印製南極洲的第一本書 ─ 南極光 Aurora Australis。唉,俱往矣!
人生,總是那麼的匆匆...
石老闆離開一年後,前老細施葛終於準備就緒,重回故地再圖攻極,卻不料竟是個死亡之旅,他今次的基地也是羅斯島的艾雲斯角 Cape Evans,距離石老闆的木屋只有廿多公里,大約是由九龍去大埔那麼近,也是我們下一個觀光點,但新哥情願用直升機先送我們回船吃飽飽才去。解決人們的溫飽,永遠是領導人的頭號議題,在南極更不容忽視,想當年這批來自英國的南極五虎將,皆因飢寒交迫,喪命於此。
從破冰船飛往艾雲斯角,比今早的機程還要長一倍,回想才三日之前,講起坐直升機都會興奮,如今已像例行公事,屈坐又凍又嘈的機艙,十分鐘也相當漫長,尤其是坐不成窗口位的時候。
冉冉降落,先入眼簾的是個小湖,放眼四望,那裡有被譽為南極探險英雄年代的巴特隆神殿?沿著工作人員安插的旗杆路走了一會,方發覺前面的雪堆,冒出淡淡的原木色屋頂,屋子似是深陷雪裡,正猶豫怎樣下去才好,專家組的東尼忽然冒出,領眾人繞著屋外一道新闢的小路緩緩而下,我邊行邊嘰咕路況差,東尼氣得瞪大雙眼說,早前這兒蓋滿了雪,全賴他辛辛苦苦掘出一條雪路。原來在人丁單薄的考察團,身份高貴的講師也要放下身段,任勞任怨做苦工,我們做團友矜貴得多了。
來到門前,赫然看見屋門一個告示:內進危險 閣下自理 Enter at your own risk,木屋看來幾穩陣,裡面究竟何險之有?長駐候教的卜克倫既是在入面身陷險境,我這個做學生的,至少也得捨命陪君子。入屋第一個反應是眼前一黑,屋內無照明當然是主因,薰黑的木牆和天花也是幫凶,幸而視覺很快恢復,捕捉到卜克倫神氣地揮舞著電筒,炫耀著南極史冊上最大的探險者木屋。
這間十五米乘八米的木屋落成之時,施葛顧盼自豪,自誇這裡是南極最正的基地,看來這裡比石老闆的寬敞得多,事關面積逾千呎,屬豪宅級,最明顯的不同,是大得可以在中央放置一張長木枱,這枱令我看得出神,記得在南極的經典舊照中,有一幀生日聯歡會黑白照,就在同一張枱上,放滿了餐具和食物,清一色的十多位猛男,穿著樽領但絶不臃腫的長袖衫,圍坐兩旁,拱照笑微微的四十四歲壽星公施葛,陪他歡度人生最後一個生辰。別輕看死物,它隨時比我們長命得多。
隨著卜克倫向天花投射的電筒光,我才發覺樑上有兩件寶物,就是探險必不可少的工具 ─ 雪橇,倘若那兩件古物掉下來的話,真會要了我的命,門外的告示原來不是嚇唬人的。雪橇當然不欲成為廿一世紀殺人兇器,它是最環保的雪地交通工具,像溜冰似的在極地穿梭,絶不污染環境,若有聖誕老人的神奇小鹿拖領當然更開心,只可惜發夢才會有。在百年前的探險時代,動輒要拖動沉重的雪橇在冰冷極地千百里長征,簡直是酷刑,要不是虐畜,就是虐人,因為當時的摩打捱不起低溫,所以不能以機械代勞,最可靠的是人類的忠僕 ─ 犬隻,牠們又拉得,又攬得,必要時又食得,外用給人溫暖之餘,更可進而內服,無怨無悔,無怪成功攻克南極的安敏生,英明選擇用犬隻拖雪橇。
然而,固執如施葛這樣的領導人,卻認為親力親為拖雪橇,不假手於畜牲,才算真正的探險英雄,於是,這間木屋造就了兩個慘烈的故事,其一,就是搵企鵝蛋搵出禍來的世上最冇陰公之旅,另一個就是五位英國南極探險隊員絶地喪命的悲劇。讓我看看現場有甚麼發人深省的痕跡吧,卜克倫特別關照,著我們萬勿錯過這裡珍貴的企鵝標本。我曉得,一定是我的偶像、亦即搵企鵝蛋的始作俑者 ─ 韋以信醫生遺下的,當然非看不可,我跟團友鑽到木屋一角,乍見凌亂的工作枱上,斜斜擱著一隻帝王企鵝 Emperor Penguin,那麼的瘦、那麼的灰,牠是真的嗎?我趨前察看,奇怪牠的皮毛還這麼完好,更驚訝的是,竟沒有發出臭味,莫非所有生物,在南極死後都會自動變成乾屍,不會噁心地腐化?我在疑惑之際,猛然想起,距離我鼻子幾吋的,是隻雀屍啊,會有細菌,也可能會有禽流感!都是馬上彈開為妙。
我想,科學家是另類生物,不會像我那麼膽小如鼠,韋以信就是這種型格的人,再加上他對帝王企鵝莫明的執著,催生了車厘筆下的慘烈之旅,事緣韋以信懷疑這不畏嚴寒的堅毅物種,隱藏一個天大奧秘 ─ 牠可能就是爬蟲類演變為雀鳥的明證。為了證實自己的想法,韋以信決定再訪十年前去過的克羅澤角 Cape Crozier,取幾隻企鵝蛋來研究,但行程屬高難度,因為嚴冬才是孵蛋季節,試問誰有勇氣在零下五十攝氏度、寒風蝕骨、暗無天日的情況下,陪韋以信去一百公里外搵企鵝蛋?簡直不是人去的地方,就算是偶像叫到,我也絶不就範。
但竟有兩個儍瓜肯和韋以信並肩作戰,一個是二十出頭、在牛津飽讀經史、大近視有錢仔車厘,另一個是前海軍、虔誠基督徒、孔武有力的大鼻子 Birdie Bowers,三人在一九一一年中,用人手拖著兩架共載重三百六十公斤的雪橇,上足兩個月糧草,前赴克羅澤角。我也是大近視,想到車厘在冰天雪地,戴著厚如拔蘭地酒樽底的眼鏡,鏡片被霧氣蒸得白濛濛,無法睇路的苦況,自是感同身受,但實際上,當周圍漆黑一片,視力正常的也要瞎子摸路,和大近視差不多,衰在車厘太過大懵,一開始便忘了戴手套,一手拖著雪橇,手指即時爆出凍瘡,每個長達兩至三吋,但身為韋以信的得意助手,那有偷懶之理,只得不動聲色地強忍,繼續做拉車仔。我平日不小心灼傷,就算只長出一個小水泡,也覺痛不欲生,別說五隻手指了,還要用受傷的手拖重物,更是十指痛歸心,若弄破凍瘡,不發炎才怪,痛上加痛,恐怕連隻手也不想要了。
後來車厘才揭發,兩位拍檔後來也生凍瘡,手、腳和臉不能倖免,但卻不哼一聲,免隊友擔心。大男人的哀歌,若不是車厘執筆細訴,那足為外人道?先說吃的,天天在零下幾十度體力勞動,有甚麼食物補充熱量?每日餐單如下,只有三寶──餅乾一磅、牛油四安士和特製肉乾十二安士,想起都覺得好難頂。燃料充足時,可煲熱水喝,最豪華是把食物來個大雜燴,煮個甚麼紅炆肉乾驅寒,可惜通常都要乾啃,不用捱餓已算夠運。另一大事是睡覺,三個大男人各自一個睡袋,一齊瑟縮在同一帳篷內,車厘不說那會知道,起牀的一刻是最痛苦和漫長的,因為體溫和冷空氣經一夜接觸,睡袋凝結成冰袋,和身穿的衣物結合起來,要超慢動作才能把自己從冰團融解,分裂出來。到回程時更惡劣,大家每朝收營時,都不敢捲起睡袋,恐怕它經不起折曲,破裂成碎片,所以索性將凍僵得像三個棺材的睡袋,層層疊上雪橇拖走。最大問題是,晚上怎樣鑽進這條雪條似的睡袋?車厘實驗證明,最有效的是起牀後,塞進一些衣物做餡,臨睡時人肉融冰。換著是我,相信結局只會出現人肉冰條三文治 ─ 一條人肉夾在睡袋冰條中,長眠不起。
三個女人一個墟,男人呢?他們三人像吃了啞藥,死寂寂地,低頭在呼呼的風嘯下做苦力,每天僅挺進數公里,有次更倒楣,遇上高達十一級風力,寸步難行,幸好剛搭了個營,惟有呆等數天,讓風暴過去,才將勇奪而來的五隻企鵝蛋運返,但大近視車厘又發揮吝盡本色,把托付他的兩隻蛋都弄破;禍不單行,他們唯一的帳篷竟被暴風吹走,回程勢將露宿,九死一生,奇蹟的是,大鼻子最後在一公里外尋回帳篷,是否因他誠心祈禱,感動天父,引領他在茫茫雪地找回活命帳篷呢?
這三十五天的出生入死之旅,車厘感慨良多 :
「這極端的活罪難以一一清算,發瘋或死亡可能是個解脫,我只知道,我們在這次旅程,已把死神視作朋友。」
~ 世上最冇陰公之旅
“Such extremity of suffering cannot be measured. Madness or death may give relief. But this I know: we on this journey were already beginning to think of death as a friend.”
~ Apsley Cherry-Garrard
“The Worst Journey in the World”
可想而知,雞手鴨腳的車厘,與三個月後的攻極之旅絶緣,但受過世上最慘烈之旅洗禮的兩位拍檔,當然是施葛直搗南極九十度的不二之選,可恨他們比挪威人慢了三十三天才到,更悲的是,回程時天氣翻臉,糧草不繼,攻極慘變登極,五位隊員相繼離世,自從十一月出發,經數個月折騰,他們被壞血病煎熬,而身體種種創痛,再加上做阿二的抑鬱,叫人殫精竭慮,終於,一位團友在營中昏睡不起;第二個發覺自己腳痛到拉不動雪橇,為免拖累隊友,在一場風雪暴之中,步出營帳,臨行前很酷地說了一句:我出一出去,可能冇咁快返。
“I am just going outside and may be some time.”
三月中,只剩下施葛、韋以信和大鼻子三依為命,他們的下場怎樣呢?駐守木屋的隊友,包括車厘越等越覺不妙,天氣惡劣得搜索也極困難,到十一月夏季重臨,車厘終於在距離一噸補給站 One Ton 僅十八公里處,找到探險隊幾乎冰封了的營帳,目睹營內光景,車厘崩潰了,不僅在那一刻,而是他整個人生,車厘如何可以忘記,三個僵睡同儕的消瘦面容?他最敬愛的兩位出生入死拍擋──韋以信和大鼻子,像左右護法,至死不渝地躺在施葛的身邊,他們再不能說話,卻遺下震動心弦的遺言,身為領隊的施葛,留書給世人表明心跡,不失英雄本色:
「我想不曾有人類試過像我們這個月所經歷的...我們很弱,執筆也難,但我無悔此行,它證明英國人好捱得,守望相助,一如既往,死到臨頭都堅不可摧。」
“I do not think human beings ever came through such a month as we have…We are weak, writing is difficult, but for my own sake I do not regret this journey, which has shown that Englishman endure hardships, help one another, and meet Death with as great a fortitude as ever in the past.”
Scott 's Message to the Public, late March, 1912
韋以信給父母的遺書更觸動我,飢寒相迫,瀕死之際,竟無怨憤、悲愴、惶恐,而是盼望、感恩和愉悅,太奇妙了:
「親愛的老爸老媽:
終局到了,我熱切盼望在永生和您們重會的日子,死亡嚇不倒我,我只是擔心我摯愛的妻子,和我最親愛的父母而已,但這是天父的旨意,祂安排的一切,對我們都是最好的...」
“Dear old dad and mother,
The end has come and with it an earnest looking forward to
the day when we shall all meet together in the hereafter.
Dead has no terrors for me. I am only worry for my beloved Ory and for all of you dear people, but it is God 's will and all is for our best…”
Edward Wilson's letter to his parents
他們三人最終沒有再返這間木屋,而是繼續留在極地的人生終點那裡,這段死亡和失敗的往事,如今又有多少人記起?所有唏噓磨人的慘狀,都隨故事的主角逝去,可笑的是,成功又怎樣?多少人會記得誰是第一個到達南極九十度?為何人們提起南極英雄,最津津樂道的只是石老闆和施葛而已?是因為挪威安敏生的威水史不夠戲劇化?還是他攻極之旅有點古惑,為君子所不取?其實,安敏生追求夢想的意志和努力,頗值得年青人借鏡。
聞說他自小就迷上探險故事,暗地裡訓練體能,細路仔可會懂得甚麼方法呢?好搞鬼,就是在嚴冬時,開大個窗睡覺,令自己更抵得冷。我曾在夏天去挪威,日間都凍到震,何況冬天的深夜?這小子可不簡單。還有,他又經常遠足練大隻,後來加入軍隊,受正規訓練做條硬漢子,到廿二歲學船務,有計劃有預謀,逐步向著理想邁進。我真慚愧,少無大志,幾十歲人仍渾渾噩噩,若童年時得知這群南極英雄的故事,會否改寫人生?
少有大志的安敏生,到了不惑之年,終於準備就緒攻極,但攻的不是南極,而是北極。他很聰明,先去拜愛斯基摩人為師,在冰雪國度實習生存秘技。衣食住行之中,首要是行和衣,所以要學用犬隻拖雪橇,因為這是雪地至有效的運輸方法,然後,又要學識著衫,實驗證明,最保暖舒適的物料來自天然:北極熊皮褲、北極野兔皮襪子、海豹皮靴,還有毛毛皮草夾克,一身裝束又輕又暖,比起只懂著羊毛衫的英國隊,乾爽輕便得多,加上挪威人天生就是滑雪能手,照計深謀遠慮的安敏生,要攻克北極有如探囊取物。
豈料當他欲赴北極之際,噩耗忽至,英國人已行船解纜,欲捷足先登南極,安敏生眼見美夢快將破碎,但萬事俱備,船上百隻格林蘭犬蓄勢待發,如何是好?好一個安敏生,馬上不動聲色改變計劃,調轉槍頭揮軍南下。施葛尚在澳洲部署時,頃接安敏生發出的電報,方知勁敵後發先至,登時晴天霹靂。
一九一一年十二月十四日,人類首次登上南極九十度,安敏生終於實現童年的英雄夢想,只用了九十九天,來回三千公里路程,為世界創下一項紀錄。然而,爭做第一,爭贏了又怎樣?我想我很快會忘掉他的名字,但我會記得,施葛離世的帳蓬裡,遺有他們沿途為科研搜集的十公斤石頭,隊員雖然一路上精疲力竭,以至於死,但仍不願割捨這些沉重的樣本,為的是要帶回文明世界,解開南極之謎,讓世人得知極地的來龍去脈。人無完人,攻極領袖各具魅力,但崇高的情操,最教人銘記於心。
我在屋裡魂遊,緬懷著一個又一個南極英雄故事,此刻在屋外,卻孕育著一個感人的童話,我們駐船的藝術家歌露,去年在這裡寫生,和她一同成長的小鼠布偶悉尼,乖乖陪在左右,怎料這個大頭蝦主人竟把他丟了,歌露在一年後終於重返案發現場,此時正和她的義務搜索隊,在施葛的屋子周圍地氈式尋找悉尼。
看來今晚歌露又要哭到眼腫腫,因為悉尼仍是蹤影全無,她要獨自回家去,接受兒時玩伴永遠離開的殘酷現實。話說一年多後,我已完全忘了這件瑣事,身住香港的我,忽然收到一本童話冊,寄自遙遠的塔斯曼尼亞,作者正是歌露,書名是悉尼闖蕩南極 Sydney of the Antarctic,想不到歌露化悲情為力量,將小布偶失踪記編繪成童話,在歌露的夢想世界,當悉尼發覺留落在又黑又冷的南極,流下的第一滴眼淚,化作冰點之時,一股魔力突然出現,他忽變得堅強起來,跑回施葛的木屋去避寒,竟聽到陣陣唱歌聲,原來他並非孤單一個哩,本來躺在亂糟糟的工作枱上的帝王企鵝,這時一邊哼著歌,一邊在搞衞生,兩個馬上成為好朋友,一起飲下午茶,之後悉尼還認識了經常來訪的帝王企鵝鄉里,又跟他們一起出外探險,愛上了勇闖南極的悉尼,怎捨得跟主人回家去呢? 好溫馨的小故事,我尤其喜歡書面的副題 ─ 這童話是給那些希望玩失蹤...但又想被尋回的 ─ A tale for those who have ever wanted to be lost … or found.
有時候,我很想被找著,但有時,也想玩玩失蹤,獨個兒勇闖世界,找個自我空間,獨自靜靜地去體會內心世界的那一片空白,不是想悟出點甚麼哲理,也許是腦子要我補償多年來對他的折磨吧,幾十年來,實在想了太多無無謂謂的事,糾纏於枉然的執著。
不過,大時大節,誰愛孤單一人過?今晚聖誕前夕,若在香港,可能有落寞的感覺,但在鬼佬主理的船上,幾難,一定會有點聖誕氣氛,乘機讓客人吃喝玩樂。木屋朝聖之行結束,離開薰得啡暗的屋子,再踏進破冰船,頓覺眼前一亮,窗戶都掛上聖誕飾物,餐廳裡多了棵聖誕樹,在這個洋溢溫暖的環境,吃過一道又一道的精緻聖誕美食,捧腹噎氣的當兒,想起明天才是聖誕正日,肚腹又要再來一次勁食考驗,真擔心會消化不良。若施葛和韋以信泉下有知,也許會臭罵我一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句千古名言,中外合適。
下回預告:第十三天 聖誕日探企鵝BB
石高登的探險木屋,一望無際,令人如在仙境!
施葛的豪宅級木屋,背景有山有水,風景一絕。
百年木屋保育佳,外貌簇新。
環保專員小美為保文物,變身擦鞋妹。(連環圖之一)
環保專員小美為保文物,變身擦鞋妹。(連環圖之二)
環保專員小美為保文物,變身擦鞋妹。(連環圖之三)
卜克倫以手電筒照明,介紹歷史文物,別有風味!
施葛的探險基地儲備甚豐,可以煮大餐!
老牌的谷古粉、麵粉、茄汁豆,全是英國傳統出品,教團員窩心又飽腹。
驚見百年罐頭,來個紅炆牛冧排如何?
木屋內有實驗室設備。
這隻企鵝標本已有百年歷史,但願鵝長久。
此床曾承載多少寒冬的惡夢?
英國名廠火爐,像媽媽般溫暖遊子。
圖書館收藏的「冰封歷史」。
書內的南極探險者木屋照甚有古味,但睇實物更有味道。
當年施葛在南極木屋慶生,十分熱鬧。
施葛的攻極五人組在南極九十度留影不久,便相繼魂斷於斯。
探訪木屋後,享用聖誕前夕晚餐。
美食當前,但想起在南極因飢寒喪命的英烈,頓生朱門酒肉臭之感。
就在破冰船的迷你圖書館,找到車厘寫的「世上最冇陰公之旅」。
南極之行結束兩年,忽然收到歌露從塔斯曼尼亞寄來的大作,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