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2: Roaring Forties
46°39’S 170°18’E +12℃
moderately rough sea, escort of birds thru Roaring Forties
破冰船的碌架牀果然與別不同,比起我兒時的更覺溫暖舒適。我睡上格牀,最有私隱,我望見別人,別人看不見我,只是爬上爬落有點難度,且圍欄很矮,爛瞓的話,隨時一個翻身便撻落地,但因我擁有較輕盈的東方骨架,加上自幼訓練有功,所以自告奮勇睡上舖,無謂難為沒有捱過碌架牀的鬼婆,可憐睡下鋪的莉特,焗得整晚透不過氣來,今朝沒精打采,阿信好人,捱義氣將梳化牀相讓,化解一場睡眠危機。
朋友好奇問我,船上吃的是甚麼?問得好,真是超乎想像的豐富,雖然這不是五星級郵輪,但出品的是高級西餐廳菜式,在新西蘭補給之後,接著三個多星期,廚師也無法入貨,卻要照顧全船百多人的飲食,難度頗高,每天除了早午晚三餐,另外還要清晨奉上出爐飽點,下午茶精製多款蛋糕,來自奧地利的年青大廚,更會天天換菜譜,每隔數天又以不同國家菜式做主題,以慰各方旅客思鄉之情,例如法國、德國、意大利、俄羅斯以及日本等,嘿,惟獨是欺負我一個唐人勢孤力弱,沒有供應中國菜,算了,反正鬼佬煮中餐,好極有限,我最期待每天的精緻午、晚餐,由頭盤、靚湯、主菜到甜品,至少四道菜式,事關我剛捱了幾個月水上人的儉樸伙食,如今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簡直覺得上天皇恩浩蕩。美食當前,若不是我極度克制,放棄下午茶點,肯定三日之內,便會極速增磅,肥一個碼。
今天是航海日,除了吃之外,似乎無所事事,但活動卻排得滿滿的,頭等大事為 Clothing decontamination ─ 衣物防毒處理,好驚嚇啊,又不是洩漏輻射,幹嗎要這麼大陣仗呢?原來為了保護南極生態,嚴防我們這些閒雜人等,將污染物或者是植物的微細種子「偷運」入境,破壞這片淨土,擾亂獨有的生態環境,所以新哥勒令全體團友,將登陸南極的備用衣物,通通拿去消毒。
好嚴謹的措施啊,如此愛護地球的最後一片淨土,我當然義不容辭,於是捧出大堆禦寒衣物,到指定點做防毒工作。咦,在那裡呢?竟然就在七樓的電梯大堂消毒?不用特別的房間和用具嗎?
負責消毒重任的人員,不就是本團專家組之一 ─ 地質學家羅文 Norm?看他蹲在地上,一手拿著家用的陳舊吸塵機,另一手將團友的衣服平鋪在地,起勁地用吸管吸呀吸,十分落力,但如此消毒,相當兒戲,肯定越消越毒,我摟緊懷中那大堆乾淨得透著香氣的衣物,不忍心交給羅文,因他蹲著那片瘀紅色地氈,乃是人來人往的要塞,比起我的衣服不知要髒千百倍!
心裡嘰咕地抱著越消越毒的衫褲返房間,又夠鐘要去演講廳,聽新哥教路,因為明日一早,有首次登陸活動,哦?這麼快便到南極?不是,僅是到了次南極區 ─ Sub Antarctic Region。困在船裡好似坐監,可以上岸舒展筋骨當然好,以往在香港跟鴨仔團,只是在出發前開開茶會,一次過講注意事項,這個團巴閉得多,每次上岸前都要開會釋疑,觀光後又要交流心得,開會多過共產黨。
明天去的景點叫安德比島 Enderby Island,屬新西蘭管轄,除了研究生態的科學家有專船到此,遊客就只能包船才能到訪,呵呵,山高皇帝遠,我們大可以作反,為所欲為啦!原來不是,誇客公司要先向有關當局申請,才能帶我們一干閒雜人等到來,不單止是這個島,南極還有一些古蹟也歸給新西蘭政府托管,所以今次特派環保人員駐船,協助保護極地的工作,噫,這個大內探子是誰?我要小心提防。
人不可以貌相,站在演講廳台上那年輕靦腆、珠圓玉潤的女孩,竟就是環保專員,我姑且喚她做小美,看來是初出茅廬,她以強烈新西蘭口音的英語,加上虛怯的聲質,高速介紹小島資訊,團友聽到一頭霧水,有點鼓譟,終於有人忍不住,請她慢慢再講一次,小美原已漲得通紅的白臉蛋,更紅至耳根,好可憐啊,讓我想起已絶種的 Kiwi 鳥。她硬著頭皮,聽新哥的勸諭,羞澀地再講一遍,無奈口音和速度始終如一,老練的新哥只好奪咪主講,平息民怨。
其實小美想說的,是大家來到新西蘭南面的瑰寶地帶,各式生物和植物不只是世界罕見,而且種類繁多,因為這兒位於亞熱帶和南極海水交滙之地,冷暖水相交,所以孕育特多的活物,而南緯五十度,特色是又凍又濕又大風,全年平均氣溫為攝氏八度,正是我這種弱不禁風的女子之大敵,卻是神奇大鳥信天翁的聖地,此外,更有別處所無的海豹 Hooker,餘下來的問題,就是要各人決定上岸行多久,分長、中、短途,任君選擇。
為要積極備戰登陸次南極,我咬緊牙關,接受艱苦鍛鍊,報名做長途客 Long walker,由上午九時,行到下午三時,還要忍痛放棄船上的精美午餐。新哥更千叮萬囑,每次離船,無論是坐直升機或者快艇,事必要在最外層穿上救生衣,以防墮海。唉,其實對我來說,大可不必,跌落奇凍的海裡,我一定即死無疑,各位不必費力相救,最重要的,反而是學習如何安全上落快艇 Zodiac。
這種快艇和我妹夫的那艘艇仔相比,當然豪邁得多,馬力特大,可載十多人,船底平整,方便剷上陸地,上落快艇不必搞到濕手濕腳,不過一定要緊記,離船時切勿一腳跨出艇外,因為艇邊超厚,很易卡著雙腿,一失平衡就會下海,來個冰水浴。新哥教我們離艇秘技,屁股貼坐船邊,以雙手支撐身體,然後將並攏的雙腳提起,以屁股為磨心,用腰力一擺,把整個人轉出艇外,以兩隻腳著陸,包保安全。新哥講得太複雜了,我雖然跟翡翠號航海多時,亦無法理解對腳應該點擺,還是明天實戰一次,在這兒墮海,最多死一半,到南極時腳震震,萬一出事,死定。
辛辛苦苦登陸,少不得要將所見的剎那光輝,化作永恆,在科學昌明的時代,當然是用偉大發明 ─ 電子相機,毋須擔心要換菲林。我怕凍、又孤寒,只帶了個迷你二手儍瓜機,暗藏口袋裡,看見甚麼新奇事,單手掏出來按下快門便了事,連手襪也不用脫下,以免凍僵,幸好儍瓜機來到南極也撐得住,沒有曠工。
據我八卦所知,我團最誇張的是史提芬 Stefan,這位來自英國的德籍攝影發燒友,一天可以拍一千多張照片,他設備多多,胸前常常掛著那支巨型長鏡頭,比我的手臂還粗一倍,但在這位二百公斤的巨漢身上,顯得相當輕巧。其實,除了拍照以外,南極的風貌,最經典是出自畫家的筆下,真難想像在零下幾十度,寒風颯颯之下作畫,手指不僵死才怪。我最崇拜的一位南極探險家韋以信 Edward Wilson,他是醫生,嗜好寫生,在他筆下的飛鳥和企鵝真是活靈活現,可惜這位勇毅謙和的好好先生,近一百年前,在完成勇闖南極的壯舉後,回程卻慘因風雪阻礙,補給不繼,與兩位隊友僵死營中,教人惋惜。
今天的我多幸福,飽食後和志同道合的團友,坐在改作畫室之用的溫暖餐廳,一邊啖著熱茶,一邊跟駐船的藝術家歌露 Coral 學畫畫,用一筆一畫的傳統方法,將南極的線條,逐一刻進心坎裡。歌露從老家塔斯曼尼亞,捧來大堆畫具,又示範如何用各種顏料和技巧表達這個純白世界,一眾學生接著興致勃勃的塗抹起來,讓我重溫初中時代上美術課的溫馨,忽然枱上的畫具骨碌骨碌、險些滑到地上去,噢,好大的浪呀,我在這個漂流教室頓感頭暈,想不到噸位十足的破冰船,也難力挽狂瀾。為免老是作嘔作悶,下課後要問問駐船的賀醫生找點解藥,暫時惟有用土法舒緩,因為餐廳常備自助飲品,長期供應鬼佬糖薑,我馬上用紅茶包沖杯薑茶,醒一醒神,繼續與歌露切磋,因我喜歡她的親切,也許是出於她那份赤子之心吧,別看她常笑笑口,原來背後有個傷心的小故事。
去年初,她初次獲邀上破冰船任職,便喜孜孜地帶著剛成年的獨生女兒,以及自己的至愛 ─ 陪伴她四十多年的小布偶 ─ 老鼠悉尼 Sydney Walton Mouse,去南極這個夢幻樂園齊齊玩。一天,造訪歷史遺跡,歌露在探險者木屋外寫生,收筆離去時,竟忘掉了在旁陪著她的悉尼,破冰船開走後,她才赫然發覺,但已無法再回頭去接他回來,領隊幫極度哀傷的歌露發電報求援,希望隨後到訪的團隊,協助搜救悉尼,可惜之後一直音訊全無,歌露因為自己對悉尼的疏忽照顧,令他流落在黑暗和嚴寒的極地,自責了將近兩年,今年終於再有機會重回,歌露又喜又憂,我們這班新生得知她的心事後,都自告奮勇,參加她的悉尼搜救小組。
我懷疑小布偶是英國流下來的傳統玩意,小孩子 BB 時期,父母相送的這個小玩具,成了他們的終身好友,以我的鬼佬妹夫為例,這位英籍退休男子漢,自駕帆船帶一家人環遊世界,別看他是個大男人,在他的窄小船艙的牀鋪上,竟長駐一隻又舊又髒的布偶,和我的妹妹爭寵,令我想起那套戇豆先生電視劇,戇豆摟著布娃又親又錫後才去就寢的場面。連我那兩位小姨甥女,每人都有隻好似命根一樣的小河馬,可憐只玩了幾年,便已眼甩耳爛,乳臭味相投。一般香港人好像沒有這種傳統,究竟是我們過往生活困窘,無閒錢買玩具,抑或父母要鍛鍊孩子盡早脫掉稚氣,不得而知,不過,幾歲人兒就要學做個小大人,不准再玩公仔,趕絶童真,多慘呀。雖然我覺得歌露和妹夫愛布偶有點怪怪的,但他們實在很好人,常存童心的人,壞極有限。
明日有戶外活動,不會安排美術課,要等到後天行船日,才會開放漂流教室。是夜,船艙晃得厲害,因我們正由緯度四十進入五十的海域,航海術語戲言 ─ 咆哮四十、骯髒五十(Roaring Forties, Filthy Fifties),果然名不虛傳,我上落樓梯,都要死命抓緊扶手,部分團友已開始面無人色,不苟言笑,我吃過賀醫生的特效暈浪丸,早早爬進碌架牀,睡覺止暈去了。
下回預告:第三天 安德比島
登陸南極要坐這艘巨型快艇ZODIAC,上落稍有不慎,好易下海。
來自奧地利的年輕大廚(左二),廚藝不俗,出品精美。
一望而知,今餐主題是日本菜。
咆哮四十果然名不虛傳,我要吃半粒特效暈浪丸才頂得住。
地質學家羅文蹲在地上用吸塵機做防污處理,有越防越污之嫌。
每天我最喜愛的時刻之一,就是去看看今餐食乜餸!
鬼佬製作壽司,誠意可嘉,味道嘛...心照啦!
船上國際美食紛陳,法式、德國、日式俱備,只欠中式。
駐船藝術家歌露為性情中人,難得有緣跟她學畫畫。
活用藍、白、黑,再加上丁點紅色,把南極的冰天雪地描繪出來,殊不容易!
歌露示範如何用顏料及筆工,表達南極獨特的天然色調。
業餘拍友史德芬好誇張,每天影成千張相,灰色頭髮那位巨漢是也。
叉開一筆:史提芬有幾巨型?從這照片可見一斑! (後來他一家遊港去坐吊車,路經東涌站,巨無霸嚇到路過的一位三唔識七的婆婆口瞪目呆,事後齊齊合照留念。)
Stefan, til we meet again in heav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