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8: Serene Sevent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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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rene Seventies, New Moon, no darkness at nite, continent sighted
香港人的假期珍如拱璧,只要有幾天假期,足以趕去數個國家散心,我呢?踏上破冰船已八天,仍未到達目的地,人們不禁要問,幹嗎辛辛苦苦坐船去南極,不坐飛機呢,遊南極八天應足夠吧。皆因這兒的天氣有如刁蠻公主的脾氣,轉眼便會翻臉變色,隨時搞出人命,所以較少辦飛機團,通常都由水路來。
若只得八至十日空檔,又想勇闖南極,可以去看看南極半島 Antarctic Peninsula,即南美洲末端對開的南極尾巴,雖然未必會進入南極圈,看不到名副其實的白夜,也去不成石高登的探險者木屋,但也可看到冰山,亦有各種雀鳥、企鵝和海豹,不過品種與南極大陸的會有點不同。
其實早在半個世紀前,南極已有觀光客,在一九五七年更首次有遊客坐飛機去南極,到一九七七年更有定期航班,當時新西蘭航空公司曾主辦即日來回南極的觀光團,導遊更是國寶級人馬──征服珠穆朗瑪峰的艾德蒙希拉利 Edmund Hillary。不幸在七九年十一月,一架載有二百多位乘客和機員的 DC10 型客機,撞向火山,機毁人亡,登山英雄福星高照,因事忙沒有參與該次旅程,逃過大難。而這次空難有點離奇,事關當時天氣甚佳,視野達三十七公里,並非天不造美,懷疑是因飛行計劃出了亂子,加上雪盲影響機師的應變力,釀成慘劇,後來同類型飛行便遭禁止。
那座奪命火山名叫幽冥火山 Mount Erebus,Erebus 這個字大有玄機,是希臘神話中的幽冥之神,而他的父親,就是宇宙初開時的混沌之神 Chaos。客機在白日撞上幽冥之神,亦難逃進入冥界的厄運,而這座幽冥火山高達一萬六千呎,附近有很多觀光點,例如著名的羅斯冰架 Ross Ice Shelf,她的面積有如法國。坐飛機觀光雖能一目了然,但要近距離細看便容易險象環生,我還是安安份份坐船慢慢看吧。
今天終於進入南緯七十度,航海界稱之為寧靜七十 Serene Seventies,一周以來,飽經滄海的咆哮四十、骯髒五十、尖叫六十,苦盡甘來,到了到了,見到陸地了,前面就是望穿冰水的南極洲。
新哥在今天的日程表,列出一個岸上活動──勇闖海力角 Cape Hallett,當我滿心歡喜,以為離船在即,鬆一鬆硬化了的筋骨,卻驚聞惡耗,外面原來刮著時速四十海里強風,換算約為七十五公里,那裡是寧靜呢,騙人。穩陣的新哥,見勢色不對,決定放棄登岸,繼續航行。今回已是第二次取銷觀光活動,如此下去,真擔心甚麼也看不成,白來一趟。
去不成海力角,只好看看資料,這個在南極東面的景點,早於一八四一年被發現,當年羅斯船長 Captain James Clark Ross 率領兩隻軍艦幽冥號 Erebus 和恐怖號 Terror,赴南極探險,剛才說的幽冥火山,以及她旁邊的一座火山,就是以這兩艘艦隻為名。幽冥和恐怖這兩個名字很怕人,相信是為了讓敵人聞風喪膽,因而挑選古希臘神話的天神名字做艦名。說到恐怖之神的來頭,他是宙斯的孫兒,戰神和愛神的兒子,還有一位孖生兄弟叫做驚慌之神 Phobos ─ 英文解作 phobia 或 panic,恐怖和驚慌這對孿生兄弟的名字真有意思,相生相合,乃是戰爭的必然產物,令人深思的反而是戰爭和愛情的結合,為何不是化干戈為玉帛,結果依然是那麼可怕呢?其實不然,原來除了這對雙胞胎之外,戰神和愛神還有其他愛情結晶,包括人所熟悉的小愛神丘比特,以及音樂之神和性慾之神,性情各具特色。想深一層,其實愛的反面也可以很可怕,記得多年前有套電影叫做錯對冤家 The War of the Roses,是由米高德格拉斯主演的黑色喜劇,內容是兩夫婦因愛成恨,閙離婚卻捨不得那用了一擔心血共築的愛巢,於是為爭靚屋,鬥個你死我活,令人發噱,亦發人深省。
再說羅斯船長發現新大陸,當然要忙於為眾多地點改名,而南極洲的火山孖寶,順勢以兩隻船命名,連幽冥號的事務長海力 Hallett 也與有榮焉,鄰近一個半島便以他為名,叫作 Hallett Peninsula,周圍的地方,也順勢冠以其名,所以有了海力角。
我覺得海力角很有性格,因為她有段奇妙的故事,在一九五七年,這裡住了六千隻阿德利企鵝 Adelie Penguin,卻因美國和新西蘭要建氣象站而被迫遷,為防企鵝入侵,周圍插滿尖尖的欄杆,可憐的小企鵝,被人強佔家園,有冤無路訴。豈料六四年一場大火,燒毀了實驗室,氣象站便投閒置散。所謂福無重至,禍不單行,六八年美國一架運輸機在附近失事,六死七傷,氣象站變做救援基地。到二OO六年,客家佔地主還不到半個世紀,整個設施遭拆除移走,阿德利企鵝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得到最後勝利,重返家園。海力角多年來像暗中和人類搗蛋,先降祝融之災,後有撞機意外,似是看不過眼恃強凌弱的行為,為紳士般的小企鵝出頭,真有俠客之風。
今天,莫非海力角又想保護小企鵝,怕我們來騷擾,所以捲動灰雲,翻起大風,嚇退新哥?處身南極,人類變得特別脆弱,這裡,大自然仍然稱王稱霸,但願世上有更多這種既有性格又自我的地帶,杜絶人類來搞破壞,世界才會變得更美麗。唉,我這個南極遊客又開始人格分裂,既想南極獨善其身,卻又捨不得禁足於此,看呀,破冰船此刻正大噴黑煙,污染淨土,而我剛才還因上不了岸,忿忿不平。
戶外活動雖然告吹,但我何不做些運動,自強不息呢?記得有朝早,我穿得像裹蒸糉一樣,在冰冷的甲板影相,遇到破冰先生口鼻冒煙在跑步,他穿得很單薄,無視冰風,泰然自若,步伐徐疾有致,看來這是他的恆常鍛鍊,我好生羨慕他的毅力,不過,卻不敢有樣學樣,尤其是現時室外是攝氏零下兩度,加上冷風效應,何苦虐待自己?
我的美術班同學賴絲莉 Leslie,提議一起到健身室打乒乓球,在室內活動我當然舉腳贊成。賴絲莉是美國人,我們這場可算是中美友誼賽,而且頗具意義,因為很可能是破冰船上首次中美決戰。
別少看我們兩個女人搓波仔,原來十分高難度,事關今天在風浪中行船,我們站在地板也覺得有點拋,別說要去追打那個古怪的乒乓球,有幾怪?它踫著球桌後,並不依常理反彈去預期的方向,總叫我們猜不著,撲個空,無他,也是海浪之故,我們為了救波或執波,有幾次險些撞枱角,又幾乎撞牆,畢竟地方淺窄。我們未到兩個回合已氣促心翳,為免繼續下去會撞到頭破血流,決定暫停球賽,各自修行,歷史性的中美乒乓球友誼賽無奈結束,接著賴絲莉練瑜伽,我打太極拳,在又窄又晃的船艙做運動,難度不少,說不定經此一練,我們都會功力大增。
繼續深入南極,我和賴絲莉定能重賽,因為海水快將凍到結冰,無力作惡。我們平時在家製冰,眾所周知零度就是冰點,在這個溫度,水便會結冰,海水又如何?原來溫度要稍低,在攝氏零下一點八度才結冰,換言之水越鹹,結冰的溫度就要更低。在南極這個超級巨型冰庫裡,海水結冰的數量相當驚人,以面積計,在夏天有四百萬平方公里,冬天幾乎多四倍,達一千九百萬平方公里,約是中國面積的一倍。
海冰是何模樣?今天的日程表上,印有一首優美的英詩,是浪漫詩人柯律治在十九世紀發表的老水手吟:
The Rime of the Ancient Mariner
And now there came both mist and snow
And it grew wondrous cold
And ice, mast high, came floating by
As green as emerald
The ice was here, the ice was there
The ice was all around
It cracked and growled, and roared and howled
Like noises in a swound
-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霧雪縈縈繞繞
陣陣寒氣衝天
冰雪忽爾漂過
疑是船桅一支
寒冰綠如寶石
遠遠近近
紛紛掩至身邊
轟轟烈烈
呼呼嘯嘯
吵得頭昏腦裂
~柯律治 作 ~ 阿太 意譯
這詩十分文藝,想必是來自劍橋大學的卜克倫教授選的。俗語說得好,文人多大話,我發現詩中暴露一個破綻 ─ 形容冰山綠得像寶石,大概是柯律治被鴉片煙癮所累,成了名副其實的文弱書生,無力親赴極地觀察賦詩。還記得地理學專家羅文解說,冰山為何是藍色,因為當堅硬的冰,把日光中的彩虹光譜都吸進去時,其中藍色的能量最大,最先反射進我們的眼睛,所以形成藍色的觀感,而顏色越深藍、冰就越老,但也有些冰山看來很白,因為她們較新,雪未被層壓成冰,所以當中含有較多空氣,把整個光譜吸收後,再完全反射出來,我們眼睛便接收到白雪雪的顏色。
白得泛藍的冰雪世界,我即將親眼鳥瞰,因為是晚新哥宣佈,明天有直升機觀光,飛越這片恍如無邊無際的白色大陸。我從來未坐過直升機,想不到第一次坐,竟是看夢幻般的南極,有點懷疑自己是在發夢,現在廿四小時都如白晝,飛越極地就像個美麗的白日夢,看過冰極之後,真會有死而無憾的震撼嗎?
下回預告:第九天 踏足白色大陸
直升機外,正是望幽冥火山。
我和賴絲莉好老友,相約一起做運動。
船上的運動室地方淺窄,實在不宜玩乒乓球。
在這裡打乒乓球,遇上大浪之時,要不撞牆,又或會撞枱角,險象環生。
破冰船的泳池,形同虛設,試問天寒地凍,誰會想下水?
除了運動室,內裡還有個桑拿浴室,但因活動太多,我都沒時間來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