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9: White continent
75°32’S 169°34’E +3℃
Smooth sea & light winds, approached Franklin Island,
start breaking ice! first helicopter flight & first sight-seeing on Antartica (Adelie Penguin)
今天好興奮,因為期待已久的直升機旅程,終於成行,不過還要等足一天,傍晚六時才可出發,我好慘,要包尾,因為新哥把團友分八組,我屬最後一組,雖有兩架直升機,但每部限載客六人,估計我至少要排隊一小時。但我不會次次淪為包尾大班,事關下次活動,輪到第二組先行,如此類推,每組都有機會排第一,十分公道。
船上生活可以很枯燥,尤其在等運到的時候,多得東妮曾介紹一本佳作給我,叫做世上最冇陰公之旅 The Worst Journey of the World,這是南極一個經典探險故事,幸好給我在船上的迷你圖書館找著了。這書看來使用率甚高,已甩皮甩骨,我一看之下,欲罷不能,作者叫車厘 Cherry,由他親述和施葛及韋以信尋找帝王企鵝,險死還生的故事,在我即將探訪他們的探險大本營之時,閱這書有如和古人神交,更了解在冰天動地生活的慘情,真的是有血有淚。
船上除了這個小型極地圖書寶庫,供應團友精神食糧之外,還有一個好去處,就是新哥戲稱為物理治療室的小賣部,就在我住的斗室斜對面,但我十分克制,絶少踏足,嚴防購物慾肆虐,令沉重的旅費和行李百上加斤,無奈今日避無可避,據說為要方便團友買聖誕禮物,所以新哥有特別安排,讓店員莎士姬亞 Saskia 把各式衣物、書籍和紀念品,沿著走廊一直擺設到餐廳,看之令人心動,我幾乎按捺不住,要買件衫留念,難得去一趟南極嘛,但回心一諗,在物慾屬零污染的極地,何不乘機戒掉無謂的消費呢?要紀念的話,倒不如多拍些照片,還是快快躲在一角追看車厘的故事,享用免費的精神食糧。
接近七時,我因早早穿足禦寒衣物,正熱得冒汗之際,擴音器終於傳來喜訊,請第八組到直升機坪排隊,我馬上感到心跳加速。推開重重的船艙門往甲板,迎面而來是個陽光遍灑、藍天白雲的景象,這才像我理想中的南極啊,幸運是氣溫一點也沒有想像中的懾人,竟高達攝氏三度。當我慢慢踱到船頭,噗噗的噪音越來越大,是直升機載著第七組回來,像隻大蜻蜓緩緩下降,寒風刮起,教我眼睛睜不開,耳朵聽不清。若不是新哥早有準備,昨天眾人已實地模擬登機,這時一見那三支機頂翼,如長長剃刀在頭頂盤旋,定會望而卻步。強風刺眼,噪音震耳,我差點變作盲頭烏蠅,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工作人員熟練地領我們往直升機,我慌怕被奪命剃刀所傷,所以卑躬屈膝步近大蜻蜓,但想輕靈登機也不能,因為衣衫太厚太重,而且在室外等候之時,雖然不是很長時間,但內裡心寒加上外頭冰冷,手腳都已然僵化,要瀟灑也不行。我笨手笨腳地爬進後座,真慶幸首次飛行已獲配窗畔位置,可是屁股雖隔著厚褲,仍感到座椅的寒氣從厚墊釋出,無奈還要戴上冷冰冰的安全帶和耳機,從耳機傳來機師的升空宣言,加上機艙回響著震耳的摩打聲,提醒我快要在南極一飛衝天,甫上機便忙這忙那,害得我連相機也來不及掏出,大蜻蜓已冉冉上升了。
破冰船在我的眼底下漸漸遠去,原來她下錨的海面,還未完全冰封,薄薄的白冰塊像不規則的幾何圖案,漂散在深藍得發黑的海上,圍堵小小的船兒。轉眼我們已甩掉發黑的海水,眼下景物已盡是白色,這是陸地?還是結了冰的海洋?只見隱隱地凸起一個一個冰塊,飛近時才醒覺,其實是冰山來的,然而在浩瀚的極地,一切也變得那麼渺小,我們所坐的直升機,在陽光照射下,投影在雪白的冰地,細得像隻蚊子,獨自在廣濶的天地間嗡嗡作響。
雪地有如偌大的溜冰場,刻劃著縱橫交錯的雪痕,只是看不見技藝超凡、美腿修長的溜冰美女,在冰上飛舞的美姿,究竟那些密麻麻的痕跡,是怎樣造成的呢?它不像溜冰鞋劃成的清脆刀紋,倒像車胎痕,但卻是光頭車胎,我隔著窗框左顧右盼,也找不到更多線索,卻赫然發現一長長的裂縫,把白色的陸地割開,它看起來幼幼的,不過從高空下望,難以判斷長濶高深,然而可以想像當年的南極探險者,拖行雪橇是多麼危機四伏,隨時雪足深陷,難以自拔。
記得介紹我報團的東妮,提起這個死而無憾的直升機之旅,不只眼睛閃亮,聲綫也提高幾度,但我足足已看了幾分鐘,為何一點激動也沒有呢?真是有病,我不是說她,而是說自己,這是多麼難得一見的景致,多麼高逸的純白天地,該感到興奮才對啊,怎麼我的心跳和呼吸全無異樣?讀大學時和同學首次去大陸旅行,那種既興奮又緊張的心情,都跑那裡去?是人老了成熟了?還是南極實際上並非想像中的精彩?
我對自己這個奇怪的反應,有點害怕,雖然我識得自我安慰,心想是因為老公才去了天國一年,沒有他在身邊,總覺得沒有高興的理由,如今能獨個來到天腳底旅行,比起當初自困家中四壁,已有很大進步,幽怨悽然之餘,總要回到現實,認真找個方法和生活重新接軌。我開始擔心,若人生活到精彩之時,不再感覺興奮、不再心跳加速、不再笑聲朗朗,豈不變成冷冰一塊,不似活人?這絶不是上帝的期許,也絶不能讓老公安然。
抖擻精神,舉起弟弟借給我的儍瓜機,多按幾下快門,好記下天父賜給我的恩典。本來嘛,我想瀟灑一點,不帶相機來南極,吾弟聞得我這異舉,瞪大雙眼問我:點解呀?難得去南極,為何不拍些照片回來給大家看?
唉,細佬,自你姐夫去後,我漸覺人生如過眼雲煙,回憶,留在心中便夠了。但我這個任教特殊學校的細佬,立即曉我以大義,他說:我的學生那有機會去看這奇景?就為了他們,拍些照片回來分享吧。好!既然細佬提供輕巧易用、弄壞不用我賠的相機,帶就帶啦。自從進入南極圈,因為景物罕見,所以越影越有趣味,真多得細佬,否則我一定後悔得要死。
首次飛行歷時八分鐘,眨眼便結束了,不知道在餘下的旅程,尚有幾多次升空奇遇,貪心的我當然希望越多越好,從空中觀景,雖然驚險,但勝在一覽無遺,景觀比起在水平線所見的震撼得多,簡直有登直升機而小天下的氣慨。大夥回到餐廳準備用晚膳,還在熱烈地交流首次升空的感受,令平日格調高雅的餐廳,一下子變得像我熟悉的港式茶樓一樣,人聲鼎沸。
新哥趁著我們用餐時,突然宣佈一個意外驚喜 ─ 我們終於可以登陸南極洲了,而且不用多等,就在今晚上岸,去范克廉島 Franklin Island 的企鵝王國逛逛。睇企鵝當然好啦,但為何要急急在今晚看?我們吃晚餐通常慢慢嘆,和新朋友聊聊天,九時才散去,若之後尚要出外,豈不是會很晚才能就寢?太突然了,昨天我還抱怨虛耗光陰,忽然間活動卻一浪接一浪,還要做夜歸人,團友大多屬退休人士,夠不夠精神深宵看企鵝呢?
新哥察覺眾人雖然神色雀躍,反應卻略帶遲疑,於是使出一招以退為進,說延至明早也可以,不過因這時天氣和水流極佳,正好又是不夜天,半夜如同白晝,兩小時活動絶無問題,而且天威難測,如不掌握這個黃金機會,誰知道明早會變成怎樣?
深明大義的團友,決定捱更抵夜,白夜訪企鵝,無法啦,這個團開宗明義不是一般的吃喝玩樂貨色,好歹都叫做探險團 Expedition,人人都心中有數,是要遠征、探險、考察,兼且少不得迅速應變和敏捷身手,既然天賜良機,便要見機行事。
首次登陸南極,有甚麼要注意?當要有啦,我們有三個錦囊旁身,以策安全。第一:賀醫生再三叮囑各人,小心別跌倒 ─ Don't Fall Down;我最記得這條,因為上船以來,經已聽過幾十次,發夢都會記得。第二:多芬提醒大家,要愛護野生動物,與企鵝保持五米距離,若果牠們不識死地走近,也不可以摸牠們;我最怕動物,一定不會摸,少擔心啦。第三:只可在規定的範圍活動,切勿越過紅旗;我膽小如鼠,紅旗以外的雪地危危乎,一失足就會掉下冰海,我怎敢踩過界!
乘快艇登陸,同樣要排隊,今次排在尾二,上到岸已是晚上十點半,但天色恍似朝早,因太陽很近地平線,新哥果言不虛,氣溫雖有點冰冷,卻沒有風,相當醒神,連我這個畏寒師奶也頂得住,而最難頂的,竟是有股熟悉而又有點生疏的氣味,來自企鵝王國,讓我像回到了多年前的街巿,販賣雞鵝鴨的攤檔,但這兒的鵝臊味要濃烈千百倍,當然啦,舉目四顧,岸上高高低低滿是企鵝,多不勝數,唉,還以為南極遠離人間煙火,空氣一定奇鮮無比,真是美麗的誤會,只好自我安慰,不過是有機氣味,應該無毒,對肺部不會構成傷害。我對南極的另一個誤會,就是想像她會靜如處子,尤其在夜闌之際,可是這裡比茶樓更嘈,吱吱喳喳不絶於耳,想不到企鵝竟是這般吵耳,牠們顯得異常生猛,日光長照,似乎徹底消滅了企鵝的睡意。我和團友們的感官受到種種的刺激,也覺倦意全消,分頭入侵企鵝王國。
輕輕踩在白白的雪地上,我大大的鞋印覆蓋在那些鵝掌般的企鵝腳印上,追蹤這些像穿了黑禮服白裇衫的小紳士,不費半點功夫便遇上牠們,但因這兒實在是鵝多勢眾,礙於多芬的五米規條,我要緊急停下,讓前面的小紳士們橫過雪路,看牠們的欖形身段,像醉醺醺似的肥肚腩漢子,蹣蹣跚跚地一擺一擺而行,十分趣緻,牠們大小相若,像倒模似的,我不只分不出那隻較年輕,更莫辨雄雌。忽然牠們一隻跟著一隻向前仆下,肚腩著地,是不是絆倒了?小心別跌倒呀!嘻,牠們才不怕,原來這是企鵝式滑行,下坡時可以偷懶省力,要是我像牠們這樣一跌,恐怕骨頭也散了。
其中一隻八卦的傢伙,忽然轉過頭來,發覺了我這個黃衣怪物,竟然來個急轉彎,趨前查探奸細!少擔心吧,你雖然長得蠻可愛,可是我怕你毛茸茸,絶對不會攬你,即管放馬過來吧。這個完全不守五米規條的小東西,果然肆無忌憚來到我跟前,嚇得我不敢動彈,瓜田李下嘛,以免多芬懷疑我意圖不軌。這時我才察覺,原來牠是那麼矮小,約到我的膝蓋左右,最搞笑是牠的眼睛周圍有個小白圈,儍兮兮的,樣子卡通惹笑,幹嗎啄我的黑色水鞋,你不會儍得誤會那是你的同類吧?
這種長了翅膀卻不曉得飛行的阿德利企鵝,是地球上住得最南的鳥類之一,其他包括帝王企鵝、南極賊鷗、雪海燕等。阿德利企鵝多數在南極的海岸和小島出沒,單在羅斯海一帶,估計約有三十八個地頭,超過五百萬隻,勢力十分雄厚,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有諸如多芬和小美這類環保先鋒駐團督導,連摸摸企鵝也像觸犯天條,牠們當然可以安心開枝散葉,那似得當年企鵝殺手橫行之時,這些笨手笨腳、生人勿近的傢伙,轉眼已被手起刀落,鵝頭落地,由內至外,皮毛肉油,無一倖存。
如今沒有人敢加害你們,你們竟卻自個打生打死!遠遠有隻流氓企鵝,呆呆站在雪地上,肚子的白色毛皮血跡斑斑,且有泥黃泥綠的污漬,叫人看得心痛,究竟剛才你做了甚麼勾當,落得如此落魄?怎不看看那隻剛從水中出來的同伴,人家白白的肚皮,在陽光下泛起銀光,多亮麗呀。讓我去看看牠們在岸邊幹甚麼,是捉魚麼?
只見沿岸乖乖地排著一行小企鵝,逐隻撲通撲通地跳進水裡,一下水就變成了鵝的樣子,浮在水面暢泳,時而潛進海中覓食,我眼見四面八方的冰山冰塊,也替牠們打冷顫,其實大可不必,因為企鵝身上的是天生羽絨衣,非常溫暖,也因如此,所以牠們不能游去北極生活,事關未到赤道便會熱死,何解?試想像穿著厚厚的禦寒衣物,在熱水游泳的滋味,你便會體會胖嘟嘟的企鵝,究竟焗得幾辛苦了。
我小心翼翼在企鵝王國漫步,岸上深處還有更多的企鵝,看起來黑壓壓的,掩蓋了白雪雪的陸地,只因地勢較高,層層深入,團友都沿著岸邊走,沒有打擾那些與世無爭的野生動物。
眼前忽然亮起一個交叉,旗幟鮮明地樹在潔白的雪地上,是由兩枝紅旗架設的一個警號,一定是船上的工作人員所為,旁邊竟然有隻小企鵝義務站崗,牠望望那個紅旗交叉,又轉頭望望我,恍有千言萬語。謝謝你啊企鵝仔,放心吧,我會知難而退。那邊的雪,一望而知是鬆飄飄的,踩不得,惟有原路折返。回望白茫茫的海岸,我們這班黃衣生物已寥寥無幾,原來已是午夜十二時,睡魔顯然已戰勝貪新奇的心魔,我也是時候宣告投降,從企鵝王國光榮撤退。
我這時還不知道,較早前有位不幸的女團友,剛踏足企鵝王國,旋即倉皇撤走,原來她不慎踩進一道小冰坑,折斷腿骨,賀醫生半夜又要大費周張,安排這位七十高齡的團友撤退。我們已深入南極洲,在這不毛之地如何運送傷者呢?我們尚有半個月才回到澳洲,若延醫診治,雖不至有生命危險,但可能手尾很長,希望她吉人天相吧。我記得這位瘦小的貴婦團友,常靜靜坐在迷你圖書館一角,架著副大烏蠅老花眼鏡,不是看書,而是織冷衫,可憐她剛抵南極洲,開始正式活動,便要被迫離開,太可惜了。
Don't Fall Down,我今晚發夢都會記著。
下回預告:第十天 鮮為人至的羅斯冰架
太陽出來了,天朗氣清,氣溫攝氏三度,最宜高空觀光。
浮冰上,眾多小企鵝在開派對似的,好不熱鬧!
機師很酷,但外面的冰雕世界比他更酷。
雖然破冰船配備兩部直昇機作觀光,不過要招呼百位團友,都會等到人頸都長。
有位女團友登陸此地時,不慎摔了一交,斷了骨,要緊急遺返。
這小企鵝多貴氣,身上閃著銀白光芒!
小企鵝愛用肚子滑行,好易弄污白雪雪的肚皮。
有成千上萬的企鵝聚居,難怪這兒比香港街巿舊日的雞鵝檔更臊味。
團友都乖乖的,和小企鵝保持五米距離。
多芬在高位監察,看團友有否記住她的忠告,愛護小企鵝,眼看手勿動。
這小東西不請自來,客串做我們的護衛員。
我住的對面就是小賣部,為免大出血,我要緊記節制購買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