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寄居教堂趣事

我家主人很搞笑，在Robbie指導下，演出一幕「人鬼情未了」給我拍照留念，笑到我！

一 勇闖澳洲東岸 （悉尼郊區）

一連數天，我以平平無奇的烹飪貨色招呼我家主人，例如清湯魚蛋米粉、蕃薯糖水、菜炒肉加白飯而已，但 Robbie 和約約翰竟如獲至寶，大讚好味，問我會否介意他們請客來食飯，分甘同味，我好大的膽子，馬上一口答應，何解？因為我大失預算，料不到主人的胃納僅屬蚊型，我努力煮了多餐，冰箱和廚櫃尚屯積大量唐人食物，趁此機會可以派上用場。

為免失禮主人家，我黎明即起，盡施平生所學的拙技，終日忙得在廚房團團轉，主人看見都覺得不可思議，這也難怪，他兩口子平時吃得極簡單，一片麵包一杯奶茶便是一餐，那想到世界上有人這麼笨，整天站在廚房像個奴隸，其實他們不是刻意來視察我的進度，只是廚房是他們家的必經之地，無論進出花園、睡房和客廳都得路過貴境。我留意到，每次約翰經過，看見我將洗切完的一盤又一盤食材，進佔廚房枱面的每個虛位，他的一對眉毛都會不自覺地升起來。

為了這餐，我嚇死了不少細胞，因為主人說過要請幾位朋友，究竟幾多位，人家遲遲未答覆，惟有斷估，我自知廚藝屬有限公司，弄四餸一湯足以搞到我人仰馬翻，萬一人客之中，有三兩個巨無霸形大漢怎辦？我只識做小家子氣的家庭餸，不心慌慌才怪。傍晚時份終於揭盅，來賓只有兩位，而且還是女性，早知我不用死撐做足六個餸。

來賓是區內某小學的校長和教師，爽朗親切，聽 Robbie說，她們是 Partner，言下之意，即是同性戀者，看來這個社區十分開放兼包容，我對 Partner 這字，又要加添新一重理解。飯後閒聊，校長得知我從香港來，忽發奇想，提議我去講一節有關香港的課，我自幼便好為人師，可惜一直不學無術，無緣做人之患，這回當然義不容辭。校長，我幾時去講課呢？

答案是明早，校長好爽快，既然如此，就一言為定。我雖然未正式教過書，但去年跟舍妹揚帆，曾在庫克群島的小學臨時代課半小時，幸好沒有手忙腳亂，今次我要好好想一想，認真做一次教師。臨急臨忙，準備甚麼好呢？Robbie 提醒我帶些零食去，例如曲奇餅之類，一定大受學生歡迎，她說得對，若然我教得不好，至少可以留下一個好印象，反正我早已購備材料做糯米糍，不如做給他們試試，用花生醬加糖做餡料，相信小朋友會喜歡。

翌日，我又黎明即起，趕製新鮮糯米糍，各位別以為我去旅行會隨身帶備食譜，其實我是打天才波，因為製法和材料十分簡單，以前做過便會有印象，用料的比例只要不錯得太過離譜，十拿九穩做得成，我真的很感激教我做這款中式甜品那位女友，不只因為我喜歡吃糯米糍，而且這小東西既可自奉亦可送禮，且所費無幾，最重要的是，好像有了一技旁身，世界通行，萬一真的失憶忘了製法，也不用緊張，很容易在上網找到食譜。新鮮的糯米糍特別軟綿綿的，朋友們吃過之後，一定心甜得融掉了。

Robbie 驅車送我去上課，一抵埗，我們各捧一大碟灑滿椰絲、用保鮮紙包妥的糯米糍，小心翼翼護送下車，我還未看清楚學校大門在那裡，幾位頭戴濶帽、身穿醒目校服的男女生早已禮貌周周地步近，落落大方打過招呼，便領我們走上綠油油的小山丘，樹木林蔭，好優美的校舍，一座座平房依山而建，記得我童年讀石屎森林小學，一點綠色也看不見，了無生氣，除了小息時，狹小的操場爆出頑童密集的吵耳聲，才覺人氣鼎沸。在這裡學習多幸福，環境寧靜，竟聽不到小學生的喧嘩，接待我們的小朋友約十歲人兒，樣子健康活潑，卻有規有舉，一絲不苟，直把我們送到在課室門口，交由笑臉迎迎的校長接棒，眾人才魚貫進入教室。

自從小學畢業，我沒有再到過正式的小學教室，剛才提到代課的一次，只有十來個學生，不似得這兒，起碼有三十對好奇的眼睛盯著我，我做小學生時，每人都佔一桌一椅，正襟危坐面向老師，這課室則打破死板的格局，以橫七豎八的長枱取代小桌，數人一組圍坐。我雖然欠缺實戰教學經驗，之不過做學生的日子也不淺，當然了解一點學習心理，我會避免惡形惡相、自說自話、大放悶彈，雖則是校長興致勃勃請我來，講關於香港的事，但學生未必有興趣知，我自幼飽受填鴨式教育摧殘，又豈能己所不欲，施之於人呢？

我覺得學習最要緊是愉快，主動和互動更勝被動，記憶才會深刻，不是正規教師出身的我，何妨「胡作胡為」，做一次實驗？我一於激發他們的好奇心 ─ 你們先告訴我想知甚麼，我才作解答 ─ 即是又要打一次天才波，十分刺激。先把學生分成六組，各組快速討論後，由代表提出問題，我逐一紀錄在白板上，一邊聽一邊組織問題，將同類的歸納起來，重組先後次序作答，不出所料，小孩都很投入，而且問的都是基本的衣食住行問題，難不倒我這個老香港，我更可藉機操練一下英文口語。

時間如飛，這場答問 Q&A 轉眼結束，下課之前，我不忘拿出糯米糍，「賄賂」這班乖巧靈俐的學生，兩碟點心即時被一掃而空，我這個臨記老師竟遭留堂，加時講授一節烹飪課，事關同學們不只食過想番尋未，更打算發揚光大，在小賣部出售賺外快，這班小鬼頭腦真靈活。

禮貌又周到的小朋友，又怎會讓我和 Robbie 每人只拿一隻空碟回家，他們早已預備紀念品，看上去像一塊布，打開一看，原來不是老老套套的錦旗，而是印滿卡通人頭的鬼佬碗布 Tablecloth，班代表鬼馬地笑道，那布有齊他們全班的頭像，這麼有心思的禮物，我又怎捨得用來抹碗碟呢？

幸好校長請我上午去講課，讓我午後可以安坐教堂之家，好好休息，本來充滿陽光的一天，到下午異常悶熱，忽然烏雲密佈，突然閃電，下起雷雨，這時外出，一定做落湯雞。我躲在屋內，正為烏天黑地而鬱悶，卻見約翰冒雨從花園跑進來，樣子像拾到金子那麼高興，有甚麼好開心呢？原來近年澳洲大旱，弄得青葱的 Laguna 枯枯黃黃，見者心酸，他家的草坪、以及種在花園的農作物經常奄奄一息，怪不得約翰常常在外頭勞動，不斷灑水救亡，今天來一場大雨，身型瘦削的約翰呵呵笑說，他的植物可以飲餐飽了。

約翰高興得太早了，這個世界那有免費午餐？莫說是人，原來植物都要為飲用的付出代價，豪雨過後，Robbie 進來報告，屋後那株杏樹慘遭雷電劈斷一大截，我們齊齊趕去視察災情，看那折斷的樹幹倒卧地上，像株小樹般大，約翰和 Robbie 相當心痛，我手無搏雞之力，幫不了甚麼忙，看完熱鬧，低嘆一聲，跟 Robbie 往屋裡鑽，只有約翰二話不說留下來。我問 Robbie ，那樹怎辦呢？她說，沒問題，約翰一個人會搞掂。約翰年屆七十，外貌雖然老當益壯，要清理那一大片折樹，我估計要數天吧。兩小時後，我見他入屋，便隨口問問那棵樹的情況，誰知他說已經清理好了。好厲害的阿伯，我到花園一看，果言不虛，他一個人怎搬得動呢？

約翰一指身邊的舊車，原來他用繩綑起斷樹，繫到車尾拖走再肢解，那部其貌不揚的是甚麼車子？為甚麼約翰硬要我坐上去試試？座椅又窄又硬，內裡空洞無物的殘車，怎敵我的師奶女友那部功能多多、新款舒適的 MPV？為何約翰當它寶貝似的，喜孜孜地捧著軚盤，像個頑童摟著心愛的玩具，他見我大惑不解，於是開估：這是五十年前出廠的 Landrover！後來我在南美旅遊時，認識了一位 Landrover 車迷力哥，他的夢想就是擁有這款半個世紀歷史的古董，我才明白約翰喜不自勝的因由。

人到七十，不是要安享晚年麼？老人家的精神和體力，頂多夠去逛逛公園、或安坐家中打打麻將吧，但約翰好像精力無窮，甚少閒下來，七十歲人仍像個後生仔，大計多多，他興致勃勃給我看一張草圖，說快要在教堂一角擴建一個書房，我真為他倆辛苦，這麼大的屋和地，完全自行打理，天天忙得無怨無悔，換作香港人，打掃數百呎家居便叫苦連天。然而他們的天地，又何止這片屋地？

數年前，約翰還買了一幅地做板球場 Cricket Field，這兩天他又忙著去剪草，難怪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無端端搞個板球場幹嗎？真的要去看看，雖然位置在街口轉彎不遠，可是仍要勞駕主人家用車子戴我去。那大片綠野仙踪，都是約翰的嗎？這裡的地價，要麼一定很便宜，否則，約翰一定是個有錢人，不過，我跟他們相處數天，見他們的衣著和行事，毫無大濶佬的派頭，說實在，那有富豪甘願頂著大日頭剪亂草？約翰還認真地說，雨後這草地會爆出草菇，他要摘一些炒給我嘗嘗，以慰勞我，富豪肯洗手作羹湯，別發夢。從種種跡象看來，他倆是勤儉持家的好拍檔罷了，不過，交朋友又何用計較家底？身家厚絶不及人格高。

我環顧草場，想像在這兒散散步，也要花很多時間，莫說要剪草勞動，一個阿伯靠部小小的剪草機，用兩天剪出如此平整的球場，認真佩服。更可敬的是，他買地並不為了炒地皮，或者屯積居奇，而是不忍這個社區連個板球場也沒有，眼見這大好的一片球場多年來都荒廢著，於是買下來，辛辛苦苦還它本來面貌。因著約翰和 Robbie 的愛心，Laguna 如今不只有個運動的場地．更會用作文娛活動。

Robbie 最津津樂道的，是早幾年前，板球場被徵用演出古裝話劇，這套話劇何特別之有？對我這個來自文化沙漠的香港人，聽來有點不可思議，聞說幾乎全鎮居民也參與其中，堪稱全民投入的文化活動，難得的是，這個有益身心的項目，是由人民自發 ─ 劇本是居民寫的，佈景由居民設計和施工，服裝由居民縫製，演員亦由居民擔任，總之台前幕後的一切都是居民包辦，最有趣是場地安排，全劇分數個場景，就在那一年，因劇情需要，選了數個地點，在一個場景演完以後，所有演員、工作人員和觀眾便齊齊去下個地點繼續，做戲的做戲，看戲的看戲，非常有組織。我以為這類勞師動眾的活動，十年不逢一潤，但據說每年都玩一次，這地的居民，真是話劇發燒友，而且一定對社區極度有歸屬感，令我這個連左鄰右里都認不得的人，十分羨慕。人以群分，物以類聚，像我家主人那樣有愛心的人兒，似乎都聚居在 Laguna。

雖然我踫不上每年一遇的話劇演出，但幸好有機會感受這兒親切的社區氣氛，事緣每星期五晚，在區內唯一的小店 ─ 雜貨舖兼酒吧兼社區中心，都會搞大鑊飯，這是居民每周例行聯誼活動之一，義工們準備 ABC 三款晚餐，特價發售，讓居民可以聚眾聊天，飯後一起在簡陋的帳篷下飲酒乘涼話家常，在這個充滿文化氣息之地，我所見的街坊街里，卻和廣大的勞動群眾無異，沒有奇裝異服，更無時尚名牌，因為人和人之間，是以心來交流，這兒的簡樸魅力，絶對把上流社會的華衣美食派對比下去。

翌晨在同一地點，已搖身變作周末編織班，這班取了個押韻又抵死的名字 Stitch & Bitch，Stitch 是編織，Bitch 這字，多用來罵女人是八婆，相當有扁意，我好奇怪，為何會員那麼豪邁，以八婆自居？但 Robbie 解釋是發牢騷的意思罷了。女人聚在一起，原來不一定要開枱打麻將，製造嘈音，說三道四，其實也可以有益有建設，形容高雅的，在昨晚的同一個帳篷底下，架起了一張長枱，十多婦女嘻嘻哈哈各式其織，陽光輕灑，微風輕拂，好寫意的光景，枱中央更放了一支冰鎮白酒，是因為澳洲盛產餐酒吧，所費無幾，那管是早晨流流，一於開酒助興。

這些愛心居民，部分正在趕工，中間一位肥太太，忙著織冷衫給非洲的愛滋嬰兒，她的高尚情操，令我肅然起敬，那冷衫原來做法很簡單，有點像織頸巾，完成長長的一條，然後對接縫起來便成，她說來容易，但我還是不明白所以然。這兒的生活不也是一樣？看起來很容易，做起來殊不簡單。

離開這個溫馨小鎮，我要繼續沿東岸北上，闖盪澳洲，發掘這個遼闊國家的有趣事。

下回預告：7 悉尼北上開恩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