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日落色彩,教人迷醉,若要在這荒野之地露宿,你可願意?
第九天 荒山露營記
第九天 荒山露營記
Day 9 Bariloche – El Chalten, Argentina
我都算從善如流,五時多醒來,做賊似的將睡袋及雜物塞進行李袋,捧到老遠的浴室慢慢收拾,免得吵醒兩位派對女郎,我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後來,可憐的麗斯告訴我,睡夢中頭部慘被撞個正著,一定是我在轉身出門時,背著那大布袋誤擊倚門而睡的她,我竟還渾然不覺,繼續神憎鬼厭之能事。
經力哥軍訓式管理,三位於半夜兩點才回營的派對女郎,尚算準時,只耽誤五分鐘而已。大家揶揄我晨早起牀擾擾攘攘,我只好自嘲人老了,越睡越少,嘉兒感慨道,年輕時嗜好多多,活動多多,總不夠時間用,不夠時間睡;人越老,精力少了,活動少了,空閒時間多多,卻又睡不著,做人多無奈。人生就是那麼不公平,但大家不必杞人憂天,倒不如想想在Route 40的時間怎麼打發吧。
是日勇往向南行,全無觀光點,純粹坐車,在荒蕪的幹道奔弛,沿途也無甚可觀,三位夜歸人在車上重圓未完的夢,個多小時之後,阿碧忽然叫停,她早餐喝的那一大杯咖啡,對膀胱定已構成極大壓力,否則明知附近並無公廁,怎會肯在光天白日之下,找方便之所呢?
力哥幾經艱難才找到一處有較多草木之地,阿碧急不及待下車,麗斯也不甘後人,還笑說來南美旅行兩個月,早已慣了在路邊解放,好吧,我也入鄉隨俗吧,下車鬆一鬆也好,惟獨是嘉兒耐力持久,不失高貴女士風範。返車後阿碧熟練地取出一支免過水潔手液,給大家消毒一番,但求心安,也將那啫喱狀的物體置於手中搓呀搓,扮作很衞生。
麗斯果然精力過盛,像個娛樂大使,不斷逗各人玩,以免在長途旅程悶得發慌,在擠迫的車廂內,能有甚麼好玩的?也虧她想得到,要製作一段短片放上Facebook,讓新知舊雨一睹她在南美的慘狀,不過各式設備一應俱無,怎樣做短片呢?真慚愧自己做了多年電視製作,也想不出辦法來。
不過主意多多的麗斯,簡單地問了我一些製作竅門,就憑一部儍瓜機、幾張白紙、一支原子筆,和她的繪畫天才,馬上開工,她先設計一張漫畫做片頭,手頭忙著畫畫,腦子又不住轉呀轉,要幫我們各人封個綽號,我最新的外號,就是Hong Kong Helado,即香港雪糕是也,哦,我也成為片中一名配角?然後每人要捧著一張寫上自己綽號的紙條,按麗斯導演的吩咐,扮出悶得想死的表情,這個一點不難,我即時可以七情上面,於是笑到半死不活的麗斯,又變身攝影師,拍下各人越演越烈的悶蛋公路實錄,以極之無聊的方法,成功地消磨一個十分無聊的上午。
下午的所經之路,以碎石鋪成,顛簸得令人吃不消,力哥恐嚇我們,回程在東岸北上的那段路更難熬,兩日兩夜程全沒有景點,不明白為何我們不坐飛機,由Ushuaia回去首都,快捷舒適得多,說得麗斯心也動了,但別游說我,我已把艱辛看作歷煉,捱兩天?小意思啦!
前面忽現小鎮,終於可以去個像樣的洗手間,正正式式洗洗手。這兒活像回到七十年代,但不知風從那裡來,沙塵滾滾,油站的小店頓成我們的避風站,見店面肥姨十分親切,好,來一杯熱朱古力暖暖身,她似乎信心十足,聽得明英語,但為何端來一杯熱奶呢?還有兩小片長長的、用膠袋封著的朱古力塊,唉,誰叫自己不懂本地話,算了吧,吃完朱古力再飲奶,在胃裡都一樣會變成朱古力奶,剛想一口咬下去,肥姨已閃至我身旁制止我,然後指指那杯奶,示意我將之放進去乎?即管試試,哈,那朱古力遇熱慢慢融化,我趕快投進另外一片,攪拌幾下,深啡襯乳白的雲石花紋漸漸散開,終於成了淺啡色、狀甚豐腴的熱朱古力,這特飲名為潛水艇Submarino,可惜我在阿根廷再也遇不上這樣好玩的飲品。
大家充電完畢,以為可再上路,趁入黑前找個營地,但Landy似是粗勞過度,表現失常,力哥不知所以然,忐忑不安,在荒僻的公路上,萬一死火,便叫天不應叫地不聞,見隔壁有維修站,馬上送愛驅去檢查,女士們愛莫能助,幹啥呢?行街去?這個前身為軍事用途的小鎮,那有其麼看頭,眾人勉強在獨巿經營的陳年百貨店流連了一會,這裡擺放著三十年前曾一度時興的蒙塵服裝,售價奇高,看得眾女意興闌珊,於是齊去車房搞搞震,麗斯和阿碧將巨型的舊車軚當作大玩具,拍了不少有型有款的沙龍照,原來她們是正牌攝影發燒友。
過了一個時辰,車房大佬終於發現,是彈弓出問題,更換妥當後,力哥稍鬆一口氣,大家隨即又要面對今晚無家可歸的殘酷處境。
重回沙塵滾滾的車道,漫無目的地前進,日之將盡,寒氣襲人,力哥經一輪修車勞動,熱力四射,仍是T恤一度,在斜陽影照下,我才發覺他駕著軚盤的前臂,正醜陋地脫皮,應是個多星期前登山曝曬的結果,南半球的陽光可不友善,抬頭雖看不見臭氧層的大洞,但此行萬不能掉而輕心,低頭已看不清力哥像地圖等高線的層層脫皮,因為太陽開始謝幕。
阿碧乍見路邊有個營地標誌,下令全速趕去,呵呵,有營可歸,我可以放下心頭大石。眨眼已抵營門,領隊馬上入內視察,唷,為何她轉眼便鎖緊眉頭出來,叫力哥開車離去呢?吓,原來租金太貴!今晚怎辦?真的瞓街乎?
回到風沙滾滾的車道上,阿碧決定今晚露營,力哥哆嗦著,一手定著軚盤,一手忙著加穿厚衣,抖擻前進,在夕陽餘暉下,爭分奪秒,向荒漠似的鄉郊疾駛。我暗暗安慰自己別怕,天父一定會保守的。
來了個分叉路,車子慢了下來,力哥左右打量,路口有大堆沙泥,像個地盤,他沒有理由溜進去吧?嘿,我錯了,他偏偏就往裡邊駛,在一個又一個高高低低的沙丘之間穿梭,這兒只有亂草,樹木難尋,終於選了個稍為低窪的沙區停下。不是吧,車外刮著大風,慈愛的天父呀,我們這晚豈不是要餐風露宿?
我素知自己弱不禁風,老大不願意下車,不加穿多層衣物保護怎行?但眾人已跳下沙堆,拉出各式露營用品,阿碧、麗斯和嘉兒頂著大風沙,十分合拍地架起一個營帳,我連忙閃開,以我那對香雞似的手臂,手無搏雞之力,恐怕會幫倒忙。是晚凑合過一夜,四朵金花要同睡一個營,事關勁風下起營不易,而且人多不只更暖和,也較食力,不怕夜半連人帶帳幕飛上天去。可惡的力哥嚇我們,說這兒有狐狸,無形中又加強了我們的凝聚力,其實我們倒替他獨個露宿擔心哩。
如何形容Rough Camp?可謂四大皆無──無水、無電、無廚又無廁,乃嬌生慣養的城市人之惡夢,故此,準備晚餐時,力哥的頭號大事,就是含辛茹苦地守衛著迷李火爐,避免被風吹熄,眼巴巴看著水滾,盼望在寒風中飲上一口熱茶,我們的大管家阿碧指揮沙地野餐,各人慌忙按著險些隨風而去的膠地幕,並用昨晚預備的菜肉批、雞蛋沙律,以及菓汁等物鎮壓著,然後開懷大嚼,除我以外,因為本人十分懼怕隔夜食物,特別是沒有放在雪櫃的,事關每次吃完總沒有好下場,在四無之地,尤須當心!
我對鬼佬扁豆素無好感,但今次只好逆來順受,因為難得是現煮的,熱騰騰,起碼殺滅百分之九十九的細菌。當我還在苦口苦面食豆之時,眾人已歡天喜地吃甜品,阿碧垂涎地開一大桶液態拖肥Toffee,示範阿根廷吃法──用那壓成條狀的爆玉米花蘸著吃,看她陶醉的樣子,人人也爭相效尤,又是除我以外,今次怕甚麼?嘿嘿,會肥又易爛牙,一會兒何來清水漱口?然而我露營得如斯狷介,也少了挺多樂趣。
痛定思痛,飯後跟女友們散步賞賞晚霞,剛才力哥曾語出驚人,說這兒有兩個日落,因光學之故,所以出現東一個、西一個的日落奇景,可惜我們忙著俗務,緣慳一面,此時閒逛,卻見紅霞幻散成金光,純淨遼闊的天幕,瞬間萬變,疾風不知何時消逝了,沙丘更微微地透出陣陣暖流,Landy和力哥漸漸遠離視線,阿碧率先找個隱密處躲了起來,哦,我終於明白此行目的,也學著找個好位避一避,方便一下。
天幕已換上黑裝,我的三位營友今宵不用趕赴派對,早早便去睡,知我畏寒,還特意地讓我睡中間,但這晚卻輪到我做夜歸人。在荒漠中,還有好去處麼?
黑夜中,我亮起繫在前額的小燈,帶著筆記薄去外邊的小沙丘去。這個夜是那麼的黑、那樣的靜、那般的陌生,黑幕中會跳出狐狸、爬來昆蟲、閃現壞人,奇怪的是,在這種環境,我好應該心慌慌,但這刻卻一屁股坐在沙上,在一點亮光之下,埋首記下我一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的野外營露,漸漸忘記驚懼。是甚麼的力量,令我縱使離鄉別井,落魄荒野,四大皆無,風塵滿臉,卻心內平安?
數千年前,可就是同一的力量,以雲柱火柱,晝夜不息地領著一個民族遠離欺壓,走向流奶與蜜的福地?前人走過那曠野之地,與我此間處身之所,可有幾分相似?幸運是我只需小住一晚,他們卻捱足四十年。倘若他們對這個力量常存信心,一定不會落得如此光境;對了,只要信,就不會怕,還有,要記得常常感恩!
下回預告:第十天 嚇人冰風小鎮
為了趕路,常會在車廂捱麵包。
開長途車的恩物 -- 孖Tea,這個乃是力哥的私家杯。
在冗長的路途上苦中作樂,已再不介意共用力哥的杯、同啜一支飲管。 麗斯一邊嘆茶,一邊諗Story Board,儼如導演。
阿根廷的油站設備甚佳,常有滾水可用,力哥不愁冇得沖茶。
乾哽完麵包,好彩經過這家油站,遇上好特別熱朱古力奶,店員嬸嬸給我一杯熱奶,另加兩片朱古力,雞同鴨講,跟住點算好呢?
把朱古力片放進熱奶,再搞搞震,就變了朱古力奶,飲落又幾好味。
好景不常,歎完下午茶,Landy又扭計,力哥要身水身汗整車。
阿碧和麗斯等到發呆,悶到要和車軚大拍沙龍照。
見到力哥的手臂有如地圖般的脫皮,就曉得要好好防曬,以免患皮膚癌。
天快黑,弊傢伙,還未找到合適的地方Rough Camp。
力哥毅然駛入一處地盤重地,女將們冒著強風紥營。
這次露營,忽然令我想起以色列人在曠野,捱足四十年,若不是有天父照著,日子怎麼過?
天父在曠野燃起的火柱,肯定比這度落日金光燦爛得多。
冇自來水電,要預備晚餐和早餐填飽五個人,且看阿碧有何妙法。
在荒山野嶺,力哥的頭號大事並非做飯,而是煲水沖孖Tea。
天寒地凍,吃的素菜批、雞蛋沙律、肉腸、多士,全都冇得加熱,呢次想唔肚痛都難,幸好力哥煲了熱水,我可沖杯熱茶暖肚。
四女共宿一營,她們真好,知我怕凍,讓了中間位置給我睡。
一夜安睡,真的很感恩,風冇繼續吹,還送來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是時候收營上路了。